那晚,卫平安以为王承允死了。
两国战争不是儿戏,是该砍下永安将军的头颅以儆效尤,还是将他全尸遣送回国,不是卫平安一个人可以做决定的。
她脱了王承允的带血外褂,扔到鲁将军眼前,附耳戏谑。
“卿乃百年难遇之将才,不如效忠赤水,一起摘了永安昏君的人头,还天下安宁?”
“不说话本郡主可就当你同意了?五个时辰后针效解除,赤水王宫,为你留门!”
鲁将军能听见声音,但动弹不得,脸都急得通红泛紫。
一旁侍卫都跟着手心冒汗,生怕皮肤黝黑的武将万一能动了,气的一拳砸死小郡主。
卫平安看的大笑,心满意足的和手下带着王承允尸体回宫复命。
她骂永安国皇帝是昏君,一点都不夸张。
永安第一代君主楚渊贤明善政,去世后,皇位被他亲手传给了爱人宫靳,这位女帝非常了得,是卫平安从小的榜样,女帝未有生育,择良臣裴哲为储君。
对于裴姓来讲,这笔从天而降的泼天富贵过于轻松,以至于裴哲之后,代代昏君。
到了裴忘年这一代,国内大乱,两相分国,奸佞当道,偏偏裴忘年还有一腔充疆扩土的热血,朝中早已乱成一锅粥,民不聊生,他只管叫人去外边打仗,妄想大一统。
无端惹战火,百姓无安宁。
这不是昏君是什么?
至于此战的带兵大将军王承允呢。
卫平安坐在马车里,垂头看了一眼被随意扔在脚底的王承允。
她对这人了解甚微,只听说王姓世代忠臣,楚王在位时,他们便是辅佐君王的良臣大将。
只可惜生不逢时,没遇到良君。
否则这副春雪将融的君子模样——肯定能给有钱有势的公主当个驸马什么的。
回宫路上一刻不停,卫平安站到王兄面前复命,他眼神晦涩难明,平安才意识到身上还披着王承允的大麾。
“兄长,永安国将军王承允已死,可发兵反攻!”
她一把扔了沉重的大麾,顿时感觉浑身冰凉。
从未发觉,原来王宫大殿上冷得很。
“卫平安,你何时学会撒谎了?”
兄长摩挲着手里的佛珠,眼神轻飘飘的看向她。
“王承允死了,可有尸首?”
卫平安让人把盖着白布的担架抬上来,在众人之下揭开白布,惊的深吸一口气。
白布下边根本没有人!
王承允呢?
她明明亲眼看着那人倒地毙命!
顷刻间,原本只有两人的寝宫里围满兵甲。
在她身后站着本该死去的王承允。
“都说赤水国王宫隐蔽,普通人根本找不到,要是没有郡主带路,臣还真是无缘拜访。”
王承允恭恭敬敬朝赤水王行了一礼。
卫平安眼睛都瞪圆了,她亲眼看着嘴角冒血的王承允,竟是当时骗她!
她拳头不自觉地捏紧,手里的长鞭喂饱了力道。
但王承允明显还没搞清现在的局势。
只需要卫麟一声令下,他就会被赤水人切成肉块。
总之是把人带来了,要杀要剐,不过是兄长一句话。
想到着,卫平安又卸了力道,脸上挂着戏虐的笑。
可赤水王笑着一摆手,让众人收起兵器。
他安然自若,似乎和王承允从前见过,彼此已然熟悉,但说话间仍有火药味。
“本王失礼,王将军特来请安,只有刀剑,没备下永安人爱喝的茶水。”
他给王承允赐座,可王承允根本没打算坐下谈。
“中原皇帝善战,战火下民不聊生,不止赤水,还有中原百姓。”
“不如陛下与臣共演一出好戏,臣带兵退回国界,归还赤水领土,佯装战败,但贵国不能伤臣一兵一卒。”
说到这,他抬头看了眼卫麟的表情。
“此番合作,陛下只赚不亏。”
“只赚不亏?我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买卖!”
只赚不亏是假的,恐怕真要亏上点什么吧?
卫麟讪笑一声,看向一言不发的亲妹妹。
“平安今晚怎么穿成这样出去?外边这件大麾本王也没见过,是中原服饰?”
他话里有话,卫平安正要解释自己的战术。
王承允大声打断,“衣服是臣的。”
这下好了。
这下所有人都误会了!
卫平安耳稍泛红,长鞭啪的甩了地面一下。
“不过是件中原人的臭衣服!本郡主根本不稀罕!”
“王将军身为敌军将领,敢闯军营,本郡主这就杀了你,以平战患!”
“平安!不得无礼!”
卫麟大喝一声。
国主的话不能不听,特别是当着外人的面。
卫平安原地停住,长鞭落在地上,但显然,她脸上表情不太友善。
卫麟走下台阶,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王将军刚才说的甚是有理!本王答应与你合作!”
说完,卫麟坐回高台,叫人好生安排王承允住下。
卫平安听得满肚子火。
这就同意了?王承允此人甚是狡猾,万一这也是他攻城计划之一怎么办?
难道卫麟忘记了被攻下那几座城池里,被战火无辜连累的赤水百姓了吗!
这样一来,那些铺满城道的白骨算什么!岂不是沦为无辜的牺牲品了?
你们握手言和倒是痛快!谁来为那些无家可归的子民担责任?
此时的卫平安看不懂这些掌权者布下的棋盘,她只是单纯的为百姓鸣不平。
平安气的火冒头顶,嘴里的话带着火星子就吐了出来。
“天大的事情,怎么能就这样潦草定下!”
她望向卫麟,目光炯炯有神,语气里带着逼问和质疑。
“永安归还领土之后呢?赤水城土重建,招揽民心,又要付出多少年的时间?要花费多少真金白银才能将那几座城池恢复以往生机?”
在座群臣都被这通怒火吓成了哑巴,互相眉目传意,暗叹郡主果然被娇惯过甚,不识大体。
卫麟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单边眉角微微扬起,却按下脾气没有发作。
国主都不发话,底下人更不敢作声。
卫平安调整了一下呼吸,又转向王承允,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说和谈就和谈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想造反!想把永安皇帝赶下皇位,自己无权无兵,借这场打仗找人撑腰罢了!”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本郡主绝对不会让兄长和你这种人谈合作,我赤水子民也不容你在此作乱!”
“本郡主这就杀了你!斩永安百年国运!”
“平安!不可!”卫麟忙站起身,但已经拦不住她了。
眼看郡主一甩长鞭跳到上空,要夺王将军性命。
群臣连眼神都不敢交换了,即使是大块头武将鼻尖都冒出冷汗。
他们这才意识到刚才郡主对国主还是留了几分颜面,只是不知道这前来和谈的玉面将军能不能抗下这致命一鞭。
真是无妄之灾啊。
王承允被骂的怔了片刻,很快缓过神来,往旁边一躲。
那双烟波潋滟的双眸中分明涌出几分笑意,他原本孤身闯进敌营,生与死都抛掷脑后,只想成事。
可此时此刻,他竟然很想活下去。
若是能常和面前这头小狮子打交道,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他趁长鞭未落,紧紧攥住平安手腕,盯着她,不卑不亢道。
“郡主以为,臣此番该如何补偿赤水子民?”
平安正要说话,秦萧连忙止住她,向卫麟行了一礼,随即将卫平安拦腰抱了出去。
“放手!放手!让本郡主狠狠教训这毛头小子!”
出殿之前,平安的余光望见高位上的卫麟。
他面色阴森,平安从未见过他这副表情。
从小到大,卫麟对她都是百依百顺,拿她当天上星般照顾,任由她在宫中胡闹捣乱。
这一次,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兄长也是会生气的。
帝王一怒,浮尸万里。
这气场果然让人的汗毛像豪猪身上的刺一样竖立起来,紧接着额头和鼻尖就冒出冷汗。
但是平安还是那副坚持不和谈的坚定表情。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觉得自己是最后可以为那些百姓说话的人了,如果自己不站出来,百姓苦矣。
年少的英雄主义就是这样,将自己认为是全世界的救世主,什么权利,什么大局,都要为我心里的正义让道。
但这个世道真实的运作不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需要被世俗打磨一年又一年,直到所有的棱角都光滑的变成一个球,才能领悟到的道理。
“这里群臣聚集,又有王承允这个外人在,即使你平时骄横无礼,也不该在此刻驳了国主的面子。”
“身为郡主,此刻在这里胡闹,像什么话?”
秦萧循循善诱,用手背抹掉卫平安脸上倔强的泪珠。
卫平安不语,只是一味的呜咽。
“我手里可是有一半玉玺,凭什么这样的大事不听听我的意见。”
“我只是为百姓考虑!我没有徇私,没有牟利,我还把王承允这个大坏蛋带回来了,我为赤水立了大功,为什么兄长都不问问我?”
秦萧叹了口气,笑着哄她。
“好了,郡主是赤水的大功臣,臣是知道的,饿了没?”
说话间,他变戏法般拿出一个热乎乎的奶黄包。
卫平安嘴上说不吃,依旧在耍小脾气。
秦萧撕下一块放在她的嘴里,她的哭声瞬间止住,紧接着就抢过奶黄包吃了起来。
“还是师傅好,呜呜呜,我真的饿了……”
秦萧眼里一片慈爱,下意识想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但意识到君臣有别,又悻悻的将手缩了回去。
月色笼罩起一片暂时的祥和。
他们不知道刚才殿上,卫麟故意指出平安身披的大氅,是对王承允的试探。
此时此刻,一场为平安而设的大局正在悄然展开。
大殿里,王承允正和赤水王辞别,临走时一字一顿的叮嘱道。
“此番合作若成,臣还有样宝贝要取,那宝贝难得,还望赤水王好生照料。”
王承允礼貌的弯起嘴角,只是他的笑并未蔓延到眼底,这样的笑意更像是警告。
卫麟迎上他的视线,“赤水境内皆是强韧之物,没有易碎品,将军该担忧的是,你有没有资格来取。”
“至于合作一事,本王,静候佳音。”
合作的事情一锤定音,卫平安整天在寝宫里吃不下饭。
不为别的,只因为今天是先皇祭日。举国哀悼,她参加完繁琐的祭祀礼,独自在院子里坐了一天。
卫平安和卫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生母生下平安后难产而亡,先皇尤其疼爱女儿。
他曾在城楼最高处,对众臣夸平安骑射水平比卫麟还要出色,还说百年之后,要把王位传给平安。
只是先皇死的蹊跷,身体不知道何时被蛊虫架空,死状凄惨。
先皇离世后,国家大臣自主立卫麟为王,毕竟他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谁也不会为高台上先帝的一句赞赏,而站到卫平安的身后,把她拥护到万人敬仰的王座上。
其实卫平安是不在乎这些的。
毕竟兄长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对她好,哪怕是她磕破点皮也要让太医调八十味药材给她敷上,这就足够了。
黄昏渐晚,卫平安咳嗽一声。
上次暗杀王承允之后,她就染了风寒,经常咳嗽。
卫麟还是亲自来给她喂药,在卫平安闹脾气,嫌苦不吃的时候,他依旧像小时候一样,伸出右手,里边躺着专门为平安带的饴糖。
“还是小时候专门给你做的饴糖,全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能吃到这种味道。”
卫平安还是闹脾气。
“兄长从小就找人专门为我熬制爱吃的饴糖,但为什么在大事上就不肯听我一句话?”
“你也知道是国家大事?”
卫麟的声音比刚才低沉几分,他眸子里多了几分试探的寒意,落到人身上冷得发疼。
“卫平安,你想干政?”
平安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她一腔赤诚,怎么受得了被这样揣测怀疑。
“兄长为何这样想我?我不想干政,只想给赤水子民一个交代!”
卫麟直接站了起来,表情讳莫如深。
“国家大事岂是你这个年纪就能弄懂的?兄长比你更关心赤水,自然不会害了这里的子民。”
他不愿在此多待,于是叫来管事的侍女。
“郡主身患风寒,禁闭三天,好生养病。”
平安满眼不可置信,爬起来质问他。
“什么意思?兄长要关我禁闭,就因为我不愿意和谈?”
卫麟没有回答他的话,依旧侧头向侍女交代。
“这段日子任何人都不能打扰郡主休息,包括秦萧。”
什么?不能见秦箫?
卫平安顿时毛了。
“凭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兄长!”
师傅自小就是兄长的陪读,也是他教会卫平安学会最衬手的武器长鞭,她巴不得时时刻刻粘在秦箫身边,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
但是谁能关得住卫平安呢。
她望着卫麟的背影,随意往椅子上一坐,颓败的耷拉着脑袋。
这时,她突然想起一桩大事。
前不久有文臣奏书递到她的眼前,说赤水君主久不立后,后宫空无一人,有违君德,应赶快选妃立后,绵延子嗣。
从前她觉得这群文臣管的太宽,当时就把奏书扔进闲书堆里了。
但此刻,平安却觉得这是个好提议。
是时候给兄长安排一个像样的选妃宴了!
到时候所有人都忙着准备选妃,谁有空闲管她?到时候她还不是去哪就去哪?想见谁就见谁?
想到这,平安终于扬起嘴角。
她手里有王兄给的半块玉玺,可决定出兵征战以外的任何国家大事。
于是她翻箱倒柜找出玉玺,双手端着玉玺,往奏书上轻轻一按。
安排妥当,她把奏书绑在信鸽腿上,放飞信鸽,双手合十。
“信鸽信鸽,一定要送到那文臣手里啊!我能不能再见秦箫,全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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