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寒意总算赶在年尾包裹住蒲泉镇的大街小巷,晨起来到河边浣衣,能看到水面上飘荡的渺渺薄雾。
南兿巷处处充斥着清幽淡雅的梅香,毛家小院的石桌上放了坛口浅篮,里面插了几支腊梅,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缀在蜿蜒虬枝上,散发阵阵幽香。
腊梅是九号房的邻居折了送来的,巷子里家家户户都有,不管是摆在屋里还是院内,浅黄半透的花朵都让人望而心喜。
庞夫人说,去年腊月初梅花就开了,今年冷得晚,一树花苞硬是挨到旁的花草冻死完了才开,这花好强,愣是要争做寒冬第一香。
夏满说:“腊梅就是如此,越是寒冷,越是香气逼人。”若是老天爷赏一场漫天大雪,雪中寒梅凌霜盛开更是夺人眼球。
许是前两年将冬日的雪给耗尽了罢,今年镇上竟一场雪都没下,毛家村倒是下了几场小雪,可同往年封山的暴雪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压根儿不影响山上的人进进出出。
有老道的农人说,若今年雪下不来,土地没有滋养,明年粮食收成怕是会受影响。一时间,周边靠种田生活的村子又开始着急起来,争相去找何先生求助。
“何大夫,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何先生见状,不辞辛劳亲自到各个村庄指导肥田,让村民买上几担矿灰洒在田里,拿耙子将矿灰翻进土中——幸好冬日土层没上冻,矿灰顺利被翻到田地深处。
“矿灰一洒,土里的虫子就少了,若是过了冬还没下雪,就得辛苦些,自个儿引水灌田。”何先生将冬日里照料田地的事宜同村民们细细嘱咐一番,宽慰道:“新粮种抗病抗灾,应当没甚大影响。”
听了何先生的话,按照他的吩咐将田地伺候好,村人便放心许多,只等来年开春开渠引水种新稻。
同山下人不一样,山里人对这样的天气倒是乐见其成。原先大雪一落,村庄只能陷入沉寂,便是想找营生赚钱也求不得,家家户户猫在村里,彼此之间大事小情都能成为谈资,摩擦龃龉也比平常多。
今年天气好,原先猫冬的野物都未进入睡眠,整日在外面来回跑动寻找食物,一不小心就着了猎人的道,掉入陷阱。靠着这些品类不同的野味,镇上大大小小的酒楼食肆都赶在年尾好生赚了一笔,山上猎户和下陷阱的村人也攒了些银钱过冬。
毛家村人更是将供给满意小馆菜蔬的活计干到腊月二十八,弥补了如今食铺收购菜蔬数量减少的遗憾。
腊月二十八,蒲泉镇还是没能落雪,毛家村地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车轮碾过就化进尘土。毛望山全家出动,坐着牛车携带好几盒礼品下山,到南兿巷毛家拜了个早年。
因为夏满身子不便,毛家人今年不打算回山上过年,严娟早早就托毛山将团圆带下来,家中人多狗跳,倒也不嫌冷清。秦芳一家还没进门,院子里玩球的团圆就听到动静,黑团子飞快冲到门口,“汪汪”地叫个不停。
“团圆!你还记得我呀?”团圆凑到秦芳跟前不停转圈,尾巴摇得飞快,嘴里的叫声仿佛在回应她,“好狗,不枉费我喂了你这么久。”
“它可是个小机灵。”毛平秋一家人都来到门口迎接,脸上皆笑盈盈。
接团圆下山是夏满的意思,他说咱们一家在镇上过年,怎么能少得了团圆呢?严娟本还有些担心团圆会冲撞了夏满,谁知这狗是个灵性的,往人身上扑时总会避开夏满,好像知道他肚子里有孩子一般,只在夏满安静坐着时绕着他的脚转圈表达喜爱。
不出几天,团圆就俘获了毛家人的喜爱。
将毛望山一家引进门,几个男人牵着牛车去后头卸车栓绳,大山媳妇则扶着夏满的手引到屋里火盆边坐下,嗔怪道:“这大冷的天出来作甚?我们又不是找不到路。”方才在门外看到夏满,肚子已经隆起圆润的弧度,跨门槛时她都怕把人磕碰到。
夏满笑笑,面庞莹润,“哪里就这般脆弱?前些天去大夫那诊脉,还夸我养得好呢。”
“瞧你这脸色,一看娃娃就不闹腾。”大山媳妇看着他的肚子,“真是个乖孩子。”
夏满也觉得自家孩子十分乖巧,怀孕这么长时间,除了最开始受的罪,自己没感到一点不适,连孕吐都没有,腿不胀腰不酸,晚上一觉睡到天亮。严娟说,这是孩子心疼阿爹,不舍得折腾人。
还没出生呢,一家子人都已经认定这娃娃定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正说着呢,严娟和秦芳将东西收拾好,端着一盘饮子进来,坐在火盆另一边,“这是镇上新出的饮子,叫什么奶茶,说是西域那边传来的喝法,你们尝尝。”
春哥儿将买来的奶和自家粗茶放一块煮开,加了些其他配料,做了甜咸两种口味,冬日里一杯奶茶下肚,整个人都热乎乎的,暖和极了。
“啧,怪怪的,我喝不惯。”秦芳皱眉尝了一口,实在受不了咸味,可不能浪费,硬是把奶茶喝完了。
“芳婶儿不爱喝咸口,平秋,给芳婶儿做个甜口的来。”
于是,毛平秋忙完还没落座,又被夫郎指使着去做奶茶了。
秦芳和儿媳笑呵呵的,没成婚前他们总想着毛平秋这般严肃黑脸汉子,在家定然是说一不二,没成想,成亲这么多年了,这汉子倒是越来越听夫郎话。
几人坐在一起谈天,不免提到如今村里的境况。
“都一年多了,村长这位置也没个准确话,他们有事儿倒是直接来找望山,可名不正言不顺的,多不像话啊!”秦芳也愁,按说陈达已死,村长应该立刻就委任上岗,可如今里正位置空悬,没人来管毛家村谁当家做主。
秦芳倒不想自作主张揽事,可其他人像是赖上他们一般,大事小情都爱来找毛望山决断,光是这两个月,就断了不下四起官司。
她倒不是不想做事,可总得有个名头吧?毛家人还好说,毛望山怎么都占了未来族老的名头,管自家族人尚且说得过去,可外姓人不受毛姓管呀,插手多了,人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毛平秋倒是知道些内情,两家关系亲密,他也不介意多嘴,提了一句:“明年开春上头就会派人来了,村里如今除了望山叔,还有谁能担起村长的担子?芳婶儿您就放心吧。”
“大秋,你这话可是有什么意思?”毛望山听出门道来,上头都要派人来,只怕不止委任村长这么简单。
“这事儿没法细说,叔您就安心在家等着吧。”
毛家人心领神会,便不揪着问,顺着村长一事,转而说起前些日子回乡弄乡荐书的毛祖。
“村长不在,这事儿办不了啊,我看他走的时候脸都黑了。”秦芳喝了一口甜奶茶,眼睛一亮,多嗦了几口。
夏满记得自己刚嫁进来那年毛祖就回来弄过乡荐书,如今怎么又来弄?
“嗨,他儿子上次落榜了,三年一考,之前的乡荐书便做不得数,明年的需得重新弄。”秦芳一点都不为毛祖操心,在家里见毛望山跟着着急,还把他训斥一通,“若是村长还没定,明年怕是也赶不上考试。”
按照时下科考规矩,没有乡荐书无法报考科举,连县都出不去;乡荐书又必须要村长、族老、亲人按手印,少一个都不行。因此毛祖走时才会面色发黑,着急上火的他都没细细琢磨毛平秋家如今境况,得知村长已死甩手便离开。
毛望山还是很希望族里能出一个成大器的读书人,他有些担心说:“希望上头能尽快定下来,毛青寒窗苦读多年,若是因为这事儿考不了试,实在太亏。”
秦芳翻了个白眼,冲严娟挤眉弄眼。
春哥儿和毛萍冬正在灶屋忙活午食,堂屋里众人聊了不多会儿,便出去灶屋帮忙端菜上饭,等饭菜都上桌,叫完祖先了,毛小山还没回来——他一来就去找庞正轩玩耍去了。
毛山听老娘的吩咐,站在门口蓄力大喊一声:“小山!回来吃饭!”
毛小山蹬蹬蹬跑回来,身后还带了个小尾巴。
中午一大家子人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饭,夏满说,他们也算是提前过年团圆了,还是和毛望山一家子一道过,同往年在山上没甚区别——不,还多了一个小孩和小狗团圆,更热闹了。
方桌上十三道菜围成圆,正中间是一瓦罐金黄油亮的枸杞母鸡汤,围着鸡汤摆了红烧鱼、豆腐炖青菜、腊肉炖蕨菜、花雕酒红烧鸭,都是炖锅;再外圈则是五盘小炒、三盘卤肉,交错摆放。
春哥儿头一回张罗过年的菜,一点不发怯,红烧类口味醇厚,清炒类鲜嫩可口,自制卤菜层次丰富,每样来一口,肉的油腻被菜蔬的清甜缓解,再闷上一口酒或自制浆饮,香的让人恨不能把舌头吞进肚子去。
一家人连番夸赞,春哥儿没有害羞,只腼腆地笑,嘴边露出小小的酒窝。
夏满怀孕后口味十分清淡,桌上的菜只吃了些许清炒小菜,好在春哥儿提前给他准备了一碗银耳羹,加了补血养气的红枣、枸杞、桂圆等食材,暖呼呼的一碗银耳羹下肚,也吃得相当美满。
饭后,毛望山一家帮着收拾了碗筷,跟毛萍冬一道把灶屋洗刷干净,坐下没多聊会儿,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严娟记得春哥儿的嘱咐,特意提醒毛山来年正月二十食铺开张,切莫太早来送菜。她笑着说:“菜可以送晚一些,我的好孙孙可得早点下来陪奶奶玩。”
毛小山点点头,大声说:“放心吧娟奶奶,我一定早早就来!”说完,动作利落地爬上牛车,蹭到奶奶身边紧挨着。
“走了!”
“路上小心!”
牛车缓缓驶离,毛小山撒娇卖乖地逗趣,闹得秦芳和儿媳笑个不停,毛望山跟儿子坐在前面,听到后面的动静回过头大声说着什么,似是惹恼了小孙子,后者一头扎进奶奶怀里不愿意起身了。
严娟不错眼地看着,想到明年这个时候自己也能享受天伦之乐,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娘,进去吧!”
毛平秋大手揽着夏满的腰,小心翼翼扶着后者将人带回家,身后,毛萍冬和春哥儿搀着严娟两侧进门,团圆围在后面转圈圈,跑跳着跨过门槛。大门一合,门栓一落,一家人和和乐乐安稳度日。
这日子,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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