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蒲泉镇赶集的人愈发多，在码头摆摊的商贩也都使出看家本领，各类新奇好玩的物什、味美价廉的小吃层出不穷，早些年摊贩吃在码头周边几十米位置摆摊，如今长长的摊位已经延伸到河道连接巷口的位置。头先官府并未多加管制，闹出了好些争抢地盘、恶性竞争的事儿，最严重的还差点闹出人命官司。
任巡检震怒，暗地里去码头巡察几日，后来就定下划分固定摊位的规定，以年、月、日三种结钱方式发包出去，位置越好价钱最高，那些只来一两天的小商贩自然争抢不过常年摆摊的摊贩，因此老摊主都付年租租下了好位置，偏些的则以日租的方式租给偶尔卖猎物或菜蔬等东西的农户，以及年节时摆一个月摊的外来商户。
官府介入管理后码头的环境好了许多，两边摊子排列整齐，中间供人车马行走的路也干净宽敞，平日里马车也能驶过，可过年赶集的人多，官府便不允许车马进入。毛平秋将驴车暂存在码头外面的牲口棚，付了十文钱，包给牲口吃喝，也是划算。
夏满牵着毛衍站在外头等着，小哥儿的眼睛跟着进进出出的牲口转来转去，瞧见高头大马他就叫，“这马比叔夫家里的马还高!"看见驴就和自家母驴比-比，“这头驴没有咱家驴漂亮!它太瘦啦!"
他人小，穿着奶奶缝制的厚棉袄，外头还套着游招送的小狐披，双髻缀着红色的绒球，粉雕玉琢的一张脸瞧着乖巧可人，说话声音清脆稚嫩，像只活泼的百灵鸟。
驴主人见说话的是个讨喜的小哥儿，笑了笑也没怪罪，倒是夏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等人走了他蹲下身看着毛行，说:“你这样说，人家会伤心的。”
毛衍歪头，不解道:“驴也会伤心吗?
夏满被噎了一下，他本意想说驴主人会伤心，小家伙却理解成了驴会伤心，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他脑子转的飞快，顺着儿子的话说:“当然啦，不管是驴、马、牛还是人，都喜欢听别人夸奖，谁会喜欢听不好听的话呢?”
毛衍眨眨眼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毛平秋出来就看到儿子安安静静站在夫郎身边，两只大眼珠子囫囵转，倒像是在想什么歪点子。他不由得笑了，问:“衍衍在想什么?”牲口棚外头泥巴地稀烂，小孩子容易弄脏衣服裤子，他一把抱起儿子，牵着夏满往外走。
夏满把方才的事情说出来，他笑了，说:“你小爹说得对，不能当别人面说别人不好，何况，那头驴年纪大啦，是个老人，自然要比壮年驴看着瘦弱。”其实他们家的母驴年纪也已经很大，如今托着一家三口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游招说明年给他们弄一匹马回来，就让母驴在家里颐养天年吧。
毛衍点点头，说:“那我以后在心里偷偷说。”
夫夫二人登时哭笑不得，也没再说什么。儿子年纪小，很多事情要慢慢学，只要根子是好的，路走得正，为人处世都可以慢慢教。
来到码头的检验处，衙役见是夏满也没有检查他们的户籍，直接摆摆手让人进去了，还不忘逗了逗毛衍:“好漂亮的小哥儿啊，你两个爹爹没交进门费，就把你留下来给伯伯当儿子吧!”
另一个衙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上次就把小孩儿逗哭了，又来!
夏满和毛平秋没说话，笑着看儿子怎么回应。
毛衍眨巴着大眼睛，说:“我也想给伯伯当儿子，可是爹爹只有一个儿子，我要是走了他们就没儿子了，太可怜了!”
衙役笑，装可怜道:“可是伯伯家也没有儿子，也好可怜的，怎么办呐?”
毛衍沉思一瞬，说:“这样吧，每天早上、中午、晚上我去给伯伯当儿子，其他时间就给爹爹当儿子吧!”末了不忘补充道:“晚上吃完饭伯伯要把我送回家哟!”他摆摆手，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
在场几人顿时哈哈大笑，衙役更是指了指毛衍，对夏满说:“夏老板，你这儿子养得好啊，小小年纪就晓得给你家省粮食了!”
夏满也笑，低头说:“伯伯跟你开玩笑呢。”爹爹可舍不得把你送出去。
毛衍也笑，一脸纯洁天真，嫩生生说:“我也是和伯伯开玩笑呢!”又引发一阵更大的笑声。
夏满都不知道这孩子是跟谁学的这般能说会道，他小小年纪嘴皮子利索就算了，还经常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架势，但凡他的说法能站住脚，那是所有人都得给他让路，说一不二。有时候他会想，这性子放在大户人家，只怕会养出个纨绔子弟，可自己若是不多加引导，也担心儿子走上歪路。
毛平秋并不担心这点，他反倒很自豪儿子的聪明伶俐，私下里宽慰道:“衍行是个好孩子，哪个娃娃像他这么大就晓得帮家里做事，还帮娘捶背?他根骨.上就是个好孩子，咱们好好教导，不会走歪的。”
夏满想了想儿子平日在家里的表现，除了贪吃些、霸道些，可动作勤快也晓得心疼人，时不时就说些戳他心窝子的软平话，便是小山也小时候没得这般懂事，如今那孩子长得多好啊。他定了定心，还是决定不拘束儿子的成长，只做正确的引导，让他自己摸索着长大成人吧!
毛衍是第一次来码头赶集，进来了就不让爹抱着，挣了两下要自己下来走，小小一个软团子，站在地上像是兔子入了人潮，一个错眼就容易走丢。夏满紧紧牵着他的手，小心跟在儿子身后闲逛。
家里年货早已办好，今日出来就是为了陪儿子逛街，夫夫俩一人牵着小哥儿的一只手，由毛衍带着四处溜达，两人对视一眼，背着儿子说悄悄话。
“满满你猜，儿子会买什么?”
夏满根本不做他想，低声说:“肯定是好吃的。”他儿子他了解，为了吃什么都干得出来。有时候他也疑惑，是不是自己怀孕时吃了太多东西，把这小家伙嘴给养刁了,还养得这般好吃?毛平秋贴到他耳边，说:“那我猜他会买玩具。咱俩打赌，看看谁能赢。”打赌么，自然要有彩头，毛平秋看着夏满笑而不语，眼神肆意温柔。
夏满已经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闻言轻飘飘落下一句:“成，若是谁输了便要答应对方一件事。”
毛衍可不知道自己头顶上临时支棱起来的赌局，他已经被眼前热闹的景象迷了眼，许多摊位上的东西他都没有见过，此时像老鼠进了米缸，每一个摊位他都细细观察一番。
若是有不认识的物什便直接开口问摊主是什么，叔叔伯伯婶婶的一通乱叫，他模样好嘴甜，身上穿戴不似寻常人家，摊主也都很乐意陪这小哥儿说话。
眼前是一个摆件摊，摊主口气很大，说自己这的东西都是从各国淘来的珍贵之物，因此摊前挂着长幡，红色绒面用金丝线绣了三个大字——“万国珍”。
摊子有三层木架，木架从上到下斜着连接，每一层都比上面一层要多出来一截儿；每层物什按照大小颜色分类摆放，越往上越越贵价。最下面一层是一些木雕和石塑，造型奇特，偏大，适合放在家中；中间一层有贝类粘起的海底宫、巨大的镂空叶雕、动物骨头雕制而成的摆件等等，涂个新奇，真实价值有些名不副实；最上面一层则是可以拿在手中把玩的物件，有玉制的平安扣、象乳牙雕刻的海外奇景、圆润光泽的珍珠、以及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
夏满来了兴趣，问：“你这上面都是贵价的东西，怎的还有石头？”石头值什么银钱？
摊主笑得神秘，说：“别看它现在是个石头，里头可藏着宝贝呢。”
毛平秋细细端详一番，说：“西域盛产美玉，赌石采玉之风盛行，这些石头莫不都能开出来好玉？”
摊主见这人有点懂行，自己还打算落户蒲泉镇，不敢随意坑骗人，便说：“公子所言甚是，这些石头都经过初步筛选，全能开出玉。”只不过，究竟是好玉还是赖玉，那可就说不准儿了。
他话虽没说出口，可毛平秋懂他的意思，笑着说：“若是花了大价钱买回来一个瑕疵玉，岂不是亏大发了？”
摊主嬉皮笑脸，说：“赌石赌石，一念神魔，靠这个发家的也不在少数。再说了，有多少人买回来都是碎石头，我这里头保准出玉，风险已经很小了。”
夏满不需要靠赌石发家，他对此不太感兴趣，可毛衍眼睛发亮，盯着一颗长相怪模怪样的石头，伸出爪子一把握住。
“衍衍，你喜欢这个石头么？”
毛衍转头看着夏满，郑重地点点头，手上握着石头不放。
见儿子这么喜欢，两个做爹的也不想让人失望，便问了摊主价钱，得到回复后瞠目结舌，不由重复一遍：“五两？”花五两银子买一块石头？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夏满原想着若是一二两银子，买就买了，可五两银子买这个是在不划算。他看着毛衍，问：“衍衍，这个东西很贵，若是买了这个，今天就不能买吃食和其他玩具了，你确定要这个么？”他又说了一堆码头集市上的零嘴小吃，听得儿子直流口水。
往常只要搬出吃的，小家伙肯定屁颠屁颠就跟着走，可今天他却异常坚定，摇摇头，非要要这块石头。夏满无法，冲毛平秋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张口就说：“老板，三两银子，就算打开是个普通石头我也认了，如何？”
摊主见小娃娃喜欢，那是坚决地摇摇头，表明五两银子，少一文钱都不卖。
“你这摊子摆了近一个月，一块石头都没卖出去，眼看快要过年，再拖下去更加回不了本，今日行个方便，我们给你开张，也不算血本无归嘛。”
摊主沉吟半晌，这人说得对，蒲泉镇不好赌石，虽然家家户户有余粮，可舍得花钱买石头的还是少，自己这堆石头其实不是今年带来的，他去年就带来了，人家一听报价，都没还价掉头就走，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能谈的，他也想尽快开张卖出去。
若是能开出个好货，自个儿剩下的石头还用愁么？
不过，三两银子着实太少了些，摊主说：“这样吧，看在你们照顾我生意的份儿上，四两五钱，再不能少了。”
“三两五钱。”
“四两！”
“成。”
就这样，毛衍小朋友透支所有买吃食的账，给自己带了块石头回去。他们没有选择让摊主现场打开，而是用好木料加工成一个吊坠戴在毛衍的脖子上，一直到他长大，这块石头还是石头的模样。
说回现在，毛衍看着码头两侧各式各样的美食，眼睛都瞪直了，想撒娇求大爹爹买给他吃，可小爹坚决不同意，还说他不守信用。他才不是呢！他可是最守江湖道义的小哥儿！
毛衍嘴里吃不上，只好过过眼瘾，两只眼珠子恨不得变成舌头把吃食从头到尾舔一遍。看着看着，竟还咂摸出自己的乐趣：烤鸡眼色金黄，肯定是油香带葱花的味道；炸年糕外酥内软，一看就知道甜软粘牙；方糕点缀着花样，吃进嘴肯定是百花的清香......
毛衍吸溜一下口水。
啊，真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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