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雪依旧没停，凛冽的寒风却无法阻挡亲朋之间关切的探望，一大早南兿巷便热闹起来，毛头孩子依旧成群结队穿梭在各家各户拜年，他们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脚上套着厚实的高底靴，行经之处留下团团小脚印。
毛家早早就把给孩子的拜年零嘴准备好，一个小娃娃拿了一袋，里头有一块糖果、一块糕点、一把坚果并一文钱，袋子是郑家喜铺买的红布袋，买的多价格也便宜，拿来给小孩子们装零嘴正正好。
“谢谢奶奶，祝奶奶身体康健，寿比南山！”
“谢谢叔叔，祝叔叔年年发财，生意蒸蒸日上！”
家里人都提前教过孩子们怎么拜年，如今好听话一溜溜吐出，听得大人们心喜，还不忘给他们抓一把瓜子磕。
毛衍看着他们叽叽喳喳的模样不错眼，像是想到什么，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跑进屋里，拿了两只喜袋出来，跑到比他还高两个头的娃娃跟前，手一伸就将喜袋扔进他们的布袋里，而后抬头挺胸双手背后，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们。
两个男娃都愣在原地，他们正在排队等着接喜袋说吉祥话，被小哥儿打了岔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毛衍等了半天，见他们还不动，耸了耸鼻子，抬起下巴点了两下，小细眉蹙起个垄，大声说：“你们为什么不跟我拜年？”明明每个给了喜袋的都会受到行礼，怎么这两个人不给自己行礼拜年呢？莫不是两个傻子？
这下两个小娃娃明白他的意思了，可他们只知道怎么给长辈大人拜年，没人教他们如何给小娃娃拜年啊！更何况，这小哥儿还没他们年纪大呢，自己怎么能跟他拱手行礼？那也太奇怪了！
两个娃娃愣在原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把喜袋从布袋子里拿出来，脸涨得通红，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发喜袋的夏满和严娟。
夏满拂了一把额头，无奈地拿了另外两个喜袋放进两个孩子布袋子里，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说：“这是衍衍送给你们的礼物，你们就拿着吧。”他也不好意思再把东西拿回来，盯着两个小孩子装进大袋子里。
事情总算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两个小娃娃高高兴兴手下喜袋，吉祥话立刻就顺畅地秃噜出来，听得毛衍在一旁瞪眼生气。他可不是个会压抑的性子，立刻就要张口控诉，转而被夏满一把捞进屋里教育去了。
右侧偏房里，有趣的一幕被留宿的许诗竹看在眼中，他当即大笑起来，大清早就被小哥儿的奇思妙想给逗乐，想必今年一定是个顺遂和乐的年吧。
小娃娃们走后，游招和毛萍冬也来了，同严娟和夏满拜过年，给了毛衍压岁钱，毛家的朝食也做好了，桌子上摆着七碗长寿面，中间热着昨夜剩的一些年夜菜，七个人围坐圆桌，就着热腾腾的饭菜边吃边聊。
昨日下午，毛平秋和夏满赶着驴车亲自将许诗竹接回家吃团年饭，后者瞧着斯文，可喝起酒来却相当猛，把毛平秋和游招都喝倒了，自己还优哉游哉地抿酒，意识清醒面不改色。眼见雪越下越大，夏满索性请他留宿在家中，收拾了闲置的偏房，生火把屋子烤暖，给他换上新弹的棉花被，温热舒适。
昨夜是许诗竹一段时间来睡得最好的一个夜晚，也是喝的最尽兴的一顿酒，醒来不仅没有头昏脑涨，反倒相当清醒透彻，忍不住拿起笔题诗一首，记在随身携带的线本上。
见他面色如常，毛平秋和游招都很感慨，他们昨晚喝到后来已经没甚意识，若不是喝了夏满熬煮的醒酒汤，只怕今天上午都得在床上度过。
“许先生，您科考之余还有时间喝酒？”游招含笑同许诗竹搭话，手上动作利索地夹了一块顶漂亮的糖醋小排放进毛萍冬碗里，“那些走南闯北的好汉都没您这酒量。”
毛衍嘟嘟嘴巴，可恶，自己看中的排骨被叔夫抢走了！
毛萍冬笑嘻嘻地夹起小排，特意在侄儿眼前转了一圈，“嗷呜”一口塞进嘴里，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一旁的严娟看不过眼，伸手拍了儿子后背一把，替毛衍夹了两块糖醋小排。
许诗竹没注意到桌上的官司，他笑着说：“哪儿啊，我家遗传的海量，若真说起来，阿姐才是我家酒量最好的人，三月节时，她一人能喝趴一个寨子的人。”
游招虽然常年在外行走，可他做的是出海生意，对山南西道的风俗只略知一二，闻言颇感兴趣，就着这个话题谈起了湘云、定安当地的风土人情，毛平秋也听得有趣，时不时问上两句话，一桌子人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过来，众人都对陌生的风俗习惯颇感兴趣。
谈起自己的家乡，许诗竹并不自卑怯懦，养育他生长的山川峰峦，滋补他血肉的草木花朵都是他引以为豪的风景，就连奇形怪状的石头、模样狰狞的野兽、阴冷爬行的长虫都被当做有趣的玩乐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口中的山南西道，同其他人口中冥顽不化、落后穷困的闭塞之地俨然不同，那里充斥着旺盛的生命力，多姿多彩的风情民俗，质朴善良的邻里亲朋，每一处都令人动容。
当然，许诗竹也不回避家乡贫穷的事实，他叹口气，说：“无奈我们那大山环绕，不似这边水陆两通，便是找活计都难，更别说把好东西运出来了。”
毛家人对山里人难谋生深有所感，可他们这的大山远远比不上山南西道的山密集高大，都不用猜就知道那边的人生活有多不易了。
夏满想到如今还留在山上的单大人，说：“若是你们那能开辟梯田，粮食都种起来，日子慢慢也就好过些了。”
“梯田？”许诗竹看向他，一脸疑惑。
夏满将朝廷在他们这试验梯田的事情详细说了一番，而后道：“前几年已经开辟得差不多了，去年秋日成功引水灌溉所有的田，开春就要试种稻谷了。”
勘察完几个村的地形后，单行初便从当地招人开辟梯田，给的工钱不低；每年还给纳入试验的山地一定的租金，这又是一笔额外收入。三年下来，几个村只要有壮劳力的家庭，都多多少少攒下一笔银钱。
更何况，开辟出来的梯田依旧归他们所有，日后种出来的粮食可都能卖钱，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便是不给租金，他们也乐意供出自家的山地。
毛平秋家的田地全部被纳入试验范围，因离水源近，巨大的水车就架在他家地里，单大人又额外支付给他一笔购买土地的费用。
许诗竹已然双眼发亮，惊喜不已，他努力克制胸中激荡的情绪，隐忍道：“还有这样的好东西，真好啊真好啊！”实在没忍住，他又看着毛平秋，不好意思地开口，“毛师傅，某有一不情之请，可否请你带我去瞧瞧梯田是何模样？”
“有何不可？”毛平秋痛快应下来，“如今大雪封山，得等到开春雪化才好上山，许先生不急吧？”
许诗竹闻言沉默一瞬，转而说：“大过年的本不该说别的事儿，可提到这事儿，我正好同夏老板说一声，你那日的请求，我应下了。”他本来并不打算驻足在蒲泉镇，可在这待了一个月，他愈发觉得这地方非同寻常，不谈那些天下各地奔赴而来的走商，只说今日得到的消息，就连朝廷都把这地方当做试验区，岂不说明此处人杰地灵，别有洞天？
反正自己总归是学习，坐在书堂中是学，隐于闹市又何尝不是学？
许诗竹想得开，他生性豁达，做决定也爽快干脆，没一点扭捏。
夏满可谓是惊喜不已，开年就收获这样大的好消息，实在让人分外愉快，高兴之余，他不免说得多了些，“太好了，许先生愿意留下帮忙可是解了我的大难题，大恩不言谢，日后许先生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便是！”
“你情我愿的事儿，何谈大恩？若真论起来，夏老板若不留我干活，我只怕走不出蒲泉镇。”
夏满坚持这是两码事，而后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笑，说：“不怕许先生笑话，如今食铺规模小，我打算将食铺后面屋子改造一番，做成单独的隔间，倚栏赏河景，想必生意会更上一层楼。”剩下的话他吞进了肚子里，他想做的不仅仅是把后头屋子改造成隔间，他还想将食铺推翻重建，造一个两层的大酒楼，真正让满意小馆成为蒲泉镇数一数二的食铺。
这是他如今除了把儿子养大最大的愿景，可说出来总怕人笑话，除了毛平秋，他没有同任何人提起过。
许诗竹赞同他的想法，说：“夏老板的想法很好啊，铺子里最大的问题就是小且杂，我瞧见许多人差小厮丫鬟来买菜时都会抱怨没有单独的隔间，若是把后头改造一番，想必能引来不少贵客。”他自小接触家中生意，这会儿兴头上来，心中又带着感激之情，说得就更多些，将自家那边食铺的一些巧思跟夏满说了，二人就着如何发展满意小馆话题吃完了一顿早饭。
吃过饭，许诗竹不好意思再留下，态度坚决地告辞，毛平秋赶紧套了驴车给他送回去。
大年初一最是闲适，严娟几人围着火盆谈天嗑瓜子，说了些家里家外的事情，眼见时间差不多，夏满起身就要去烧饭，笑着扔了一把瓜子壳，“昨日两顿的剩菜还没吃完，今天中午又得烧菜，我看咱们这菜得吃到出十五去。”
“幸好天气冷，菜还能放，冬冬，你这几日别偷懒，饭点记得过来吃饭。”严娟看儿子懒洋洋的模样，又问了一遍，“听到没有？”
“晓得了，娘你不说我也会来呀。”毛萍冬可不是说客气话，哥夫没少教他做菜，可他实在没这个天分，这么多年炒盘菜都会糊锅底，严娟一度担心他嫁不出去。成亲后游招倒是不嫌他不会做饭，为了保养他的手还买来好些贵价的手脂给他涂抹，二人几乎顿顿都来毛家吃。
有时候游招觉得不好意思，亲自下厨做饭，毛萍冬吃了两顿后就让他不要再糟蹋食材了，还是去隔壁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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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夏满新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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