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下了几天的雪又连着阴了几日,太阳终于挑了个好日子放晴,暖光照在厚厚的雪层上反射出凌凌的冷光,没有给人带来温暖不说,反倒将雪里掩藏的寒意尽数激发,不小心吸进一口气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冻伤。
毛萍冬戴着毛毡耳罩,将披风的帽子盖在头顶,一张脸白嫩嫩,整个人瞧着毛茸茸,十分暖和。他脚下穿着厚底皮靴,里头缝着羊绒,只穿单薄的袜子也不觉得冷,此刻站在毛家院子门口跺了跺脚,冲里面喊了一声:“哥夫、衍衍,你们好了么?”
“我来啦!”夏满还没出声,毛衍的声音洪亮地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冲了出来,带起一阵旋风,他穿着叔叔同款披风,像只肥嘟嘟的鸟雀,亲热地扑到毛萍冬怀里,“叔叔你看起来好暖和啊!”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叔叔,里头盈满期待。
毛萍冬了解这个小侄子,立即把人抱起来,夸了回去:“衍衍也是啊,你今天真漂亮!头上还别着花儿呢,这是什么花呀?真好看!”
毛衍被夸得心满意足,叽叽喳喳说了起来:“昨天大舅母送了我好几朵,我给叔叔留了你最喜欢的海棠花!”
“不愧是叔叔的小宝贝!”毛萍冬凑上去亲了亲他软嫩香甜的脸蛋,心里熨帖极了。毛衍出生时他还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哥儿,根本不会带孩子,更别说当时他忙于学习刺绣,整日早出晚归,同侄儿待在一起的时间算不上多。
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毛衍,每天回来都会给他带个礼物,有时是一枝花,有时是一碗吃食,有时是自己的刺绣,不算珍贵的东西,可对小小的孩子来说,每天都给自己带新鲜玩意儿的叔叔就像一个百宝箱,总能让他小小的世界充满惊喜。
自打能爬,毛衍就喜欢黏着毛萍冬,后者成亲时他还大哭一场,舍不得叔叔离开家,闹得毛萍冬也眼泪汪汪。
夏满见叔侄二人站在门口就亲昵起来,笑道:“整日见面还这么欠,到时候叔叔走了你可别哭鼻子啊。”
毛衍警觉,扭头问:“叔叔要去哪里?”他想了想,又说:“是禹州吗?”他还记得去年叔叔去了禹州,奶奶一直念叨,这个地方就被他记到心里去了。
“是啊,今年叔叔得早点去,等天气暖和了,衍衍就来找我玩吧!”毛萍冬诱惑他,“禹州有许多好吃的虾蟹哟。”
毛衍眼睛一亮,看向夏满。
夏满点点他的脑袋,“若是你乖乖的,我就许你去找叔叔玩。”
“我最乖乖了!”毛衍高高兴兴,在他看来,去禹州的事儿就算是定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乖的小哥儿了!
夏满和毛萍冬聊了两句,游招牵着马车来了,几人进轿厢里坐着,毛平秋随后跟了上来,手里拎着两篮子年礼,都是带给春哥儿婆家的礼。
今日天气好,他们便约好去魏家回年,毛萍冬准备的年礼很分明,给春哥儿的都是贵价质好的补品,最适合生产完的夫郎妇人补身体,送给魏家的就中规中矩,都是用得上的吃食布匹,倒也不跌份儿;夏满则准备的更多些,他对春哥儿的态度更复杂,那是既心疼又骄傲,生怕他在婆家受到欺负,连带着送给魏家人的东西也准备的齐全些,还给春哥儿婆母跟大嫂单独准备了脂膏香精。
魏家是土生土长的蒲泉镇人,在码头经营着一家铁匠铺,往上数几代都以打铁为生,祖祖辈辈经营下来,不仅在镇上牢牢扎根,还积攒了不小的家业。
如今的魏老爹和两个儿子都是官府挂牌的铁匠,平日里除了做老百姓的生意,还承接了官府的单子,一年的营收放在镇上也不可小觑。
魏谦身为魏家老二,自小天赋出众,制作的铁器精准结实,有时会被富贵人家指名要求他做,若是接了官府的单子,也多由他打制,往打铁房里一钻就是几个月。
魏家父母一直担心这个小儿子只懂埋头干活,面对亲事颇为抗拒,日后怕不是要成老光棍。两个老人操碎了心,魏老爹四处替儿子踅摸适龄的姑娘哥儿,可后者一个都不想见。
说来也是巧事,当初在铺子里问春哥儿有无婚配的汉子就是魏老爹,他那时候晓得春哥儿还未婚配后,便试探着跟儿子提起这件事,没成想,儿子不仅没有以往的不耐,反倒有些羞涩,像是早就知道春哥儿此人。
当天魏老爹便同夫人说起这事儿,儿子开窍了,看中了满意小馆夏老板的弟弟。
春哥儿虽然口不能言,可他相貌清秀,做饭手艺一流,瞧着就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哥儿,况且人还会写字儿呢,若真是娶回家来,他们也不担心没法交流。
就怕儿子是块木头,人家看不上哟!
这样的担心一直持续到小俩口成亲,魏家夫妻才彻底踏实下来。魏家风清气正,上上下下都很敬重春哥儿,并不因为他不会说话就欺负人,魏家大嫂更是经常去帮衬春哥儿,教他打点人情往来。
魏家人并不住在一起,魏家父母住在一个院子,大儿子住在左侧院子,老二家则离得远些,隔了两扇门,因此相处久了倒也没生出嫌隙,反倒愈加亲近。
得知今日毛家人来拜年,魏家大嫂和婆母大清早就来帮忙洗菜刷锅,魏老大则拿着铁锹跟弟弟一道铲雪。
不多会儿,巷子外响起了摇铃声,魏老大一听就说:“他们来了,我去喊爹过来陪客人,”魏老爹一大早就去打酒,这会儿也不知道回来没有。
镇上有马车的人家不多,除了蓉生坊几家富户,也就游招这个落难贵公子养得起,他的马车轿厢上坠着一串铃铛,用毛萍冬亲自编织的流苏长佩锁着,马走起来铃铛摇摇晃晃,清脆的声音响个不停。
还没到魏谦家,游招远远就看到好几个人站在门口迎客,对身旁的毛平秋说:“魏家的礼节倒是重。”这是他第一年来魏家拜年,倒不知道去年也是这样兴师动众。
魏家快到了,毛平秋转头提醒轿厢里的几人,毛萍冬披上狐裘,夏满也帮儿子戴好耳罩,拾掇齐整后马车恰好停了下来,他们掀开门帘,言笑晏晏,热情地招呼道:“婶子,嫂子,这冷的天儿,哪里劳你们在门口等着?”
魏婆子和魏大嫂笑着迎上去,攀着夏满和毛萍冬的手进门,春哥儿则一把抱起侄子,往他怀里塞了一颗自己做的牛轧糖,冲他眨了眨眼。
毛衍心领神会,把嘴巴凑到小叔叔耳边,悄声说:“谢谢小叔叔~~”几个字几乎是气声,生怕被夏满听到了,他一把将糖果塞进嘴巴,腮帮子登时鼓起来一块,小手立刻把嘴捂上,脑袋整个埋进春哥儿颈窝。
夏满太了解他们这小把戏了,可在外头他也不说什么,只看了看春哥儿,眼神示意他别再偷偷给侄子塞吃的,后者得令,温柔地点点头。
春哥儿儿子名叫魏鸿之,小名团团,还不会爬,这会儿正躺在小床上睁着眼睛四处张望。夏满几人围着他逗了一会儿,把小家伙逗得呵呵直笑,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就是毛衍这会儿嘴巴不得空,否则肯定要把小弟弟拉起来陪他玩,看人睡着了,他心里就有些嫌弃——弟弟真是太懒了!
虽说客人来了不该帮忙,可夏满闲不住,见春哥儿还有几道菜没炒,连声说不用麻烦,这些菜就够了。
都是客气话,魏家人也没当真,招待客人的饭菜只能多不能少,魏大嫂便笑:“爹买了好些酒,一会儿让他们多吃多喝。也就是我手艺比不上春哥儿,实在不敢在你们跟前献丑,不然就让春哥儿歇着陪你坐坐了。”
夏满笑着来往两句,便跟在春哥儿后面进灶屋帮忙,有他帮忙,几道菜烧得很快,午时初,魏家的桌子上摆了足足十五道菜,道道盆满钵满,别说他们只有十三个人,就是二十个人也吃不完!
魏家爹娘坐在上座,吃酒的和不吃酒的分坐两侧,几个小娃娃挤在下座,你推我我推你,好不热闹。
吃过饭,魏婆子和儿媳把碗筷洗刷收拾好就告辞离开,夏满和毛萍冬把给他们带的东西让他们拎回去,彼此说了些客气话,魏家人才含笑着归家去,一路上都在说毛家人做事实在客气。
等人都走完了,夏满才有空同春哥儿谈心,他和春哥儿坐在屋里,握着后者的手,细细看了看春哥儿的脸,见他面色红润、气血充足就晓得日子过得不错。
“魏家人都是好样的,对你也上心,我就放心了。”
春哥儿笑,拿炭笔写下来:【他们人好,对我也好。】
“人与人都是相互的,你待他们好,他们自然也会这么对你,日子就是这样越来越好。”说着,夏满想起来一件事,肃着脸问:“那老东西后来可有来找你?”
春哥儿晓得他说的是自己原来的“爹”,他摇摇头,又写:【铁匠,他怕】。
意思是魏家人都是身强力壮的铁匠,成贵根本不敢随意上门,上回他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要钱,被魏谦狠狠教训一顿,骨头都断了两根,躲着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胆子来找麻烦?
提起这事儿夏满就生气,没见过那般不要脸的玩意儿。
春哥儿成亲后便离开了食铺,可他已经尝到有自己一番事业的滋味儿,不太舍得放弃做买卖赚钱,他想到了先前食铺做“一人食”套餐的生意,便打算在码头上支一个摊子专门卖一人食盒饭。
摊位支在打铁铺门口,他每日将饭菜烧好,放在深而宽大的木桶里,面上盖着厚布,底下煨着炉子保温,便是冬天也热乎乎。
他手艺好,一份儿饭菜油水足,量大且便宜,很快就成为码头上干活的汉子们吃饭的首选,不出两个时辰就能卖得干干净净,一天营收竟也十分可观。
本该是一桩大好事,没成想被人传到了成贵耳朵里,他竟找到春哥儿,以生养之恩问他要钱,还扬言不给钱就把他告进衙门。
春哥儿十分害怕,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儿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几乎令他窒息。
还是魏谦发现了不对劲,见有人闹事二话没说就把人打了一顿,得知是春哥儿亲爹后,更是拎起棍子砸在成贵手上,只听“咔嚓”一声,后者两手就变成软绵绵的模样,鬼哭狼嚎的声音登时响彻码头。
魏谦冷脸看着痛哭流涕,在地上打滚的人,粗声粗气说:“你去告,你告一次我断你一根骨头,大不了赔你点钱,我就不信,买你这条狗命还能把我家钱给花完了去。”
事情闹得很大,魏谦还被人关进了牢狱,后来还是游招出手把人捞出来的,好在成贵确实被吓得不轻,自那以后再没出现过。
可惜经这么一闹,春哥儿的买卖多少受了些影响,一样的菜量,一天下来还能剩下一半。
祸兮福所倚,还没等他焦虑起来,就被大夫诊断出怀有身孕,这下子还管什么生意好坏?春哥儿见买卖做不起来,索性推了所有事安心窝在家养胎,如愿生了个大胖小子,父子平安。
他有时候想,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啊,虽然十二岁前受尽了苦难,可遇到夏满后他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如今的生活,甜得能流出蜜来,若是把现在的日子告诉当年那个躺在草棚里奄奄一息的自己,他只怕会觉得自己在做梦吧。
没想到,梦,原来也会有成真的一天。
祝所有小可爱们都梦想成真[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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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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