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山一大早就被家里人吵醒，他这两天没有去磨豆子，心里边总像是惦记着什么事情一样，到点就醒了。
今天娘和奶奶要把昨天晚上挖出来的芦菔拿到河边清洗，因此才起来这么早，毛小山跃跃欲试要跟着一起去。
秦芳哪里能让这么小的还在去碰冷水？更何况入秋后河水格外冰凉，小孩子受了凉就不好，她敷衍道：“你再去睡个觉，等天亮了去村口守着，要是有外人赶车进来就问问是不是收芦菔的，给人带到你叔夫家去。”
得了安排毛小山就不吵着要去了，听话地回到床上等天亮。可能是昨晚睡得早，他这会儿并不想睡觉，躺在床上脑海里不停地想着事儿。
好久没跟小花妹妹玩了，也不知道她想不想我？上次跟大壮去捅了蜂窝，还好自己机灵，直接扎进水里躲掉了，大壮那个傻子，被蛰的满头包，脸肿的跟蜂窝似的......
想着想着，他不知怎的想到了毛平秋在家做小推车的样子。那一块块笨重的木头块在叔叔手里就像个泥巴一样，随意折腾几下就成了个精巧的小玩意儿。毛小山也想学，他想做个玩具给小花做赔礼，可叔叔说那是手上功夫，没有几年是学不会的。
回想起毛平秋粗糙的大手上被刀和木头划到的大大小小的结痂口子，毛小山有些害怕，他觉得叔叔一定很疼，他有些退却了。
叔叔没有骂他，反倒跟他说，他年纪还小，有许多时间考虑自己想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呢？毛小山漫无边际的脑海陷入了沉思。
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此沉重的谜题对当下的他来说可谓无解。好在毛小山不是个会给自己找烦恼的人，想着想着就迷迷瞪瞪睡着了，等再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他赶紧爬起来囫囵吃了点饼子就跑到村口蹲着。
村口已经有两个不事生产的混混蹲在那说笑，看到毛小山过来，不怀好意地调笑：“哟，小小山，今天怎么没去你叔家做长工啊？”
村里很难守住秘密，毛小山每天到夏满家去帮忙的事情慢慢就传开了，倒是没人当面说什么，只是这两人本就是村中混子，跟毛平秋关系差极，逮到机会可不要好好说嘴？
毛小山瞥了他们一眼，默默蹲到远一点的地方，拿着木棍开始捣鼓地上的泥巴。戳戳戳，板结的泥土被戳成粉状散落在小土洞周围。
二人不乐意了，跑过去蹲在毛小山对面，三人围成一个圈，头碰头像是在商量什么机密事件。
“喂！说话啊你！”于胡伸手推了推毛小山，瞪着他，做出凶狠模样，“怎么着？耳朵聋还是嘴巴哑？”
毛小山被推的歪了一下，宋来伸手搭在他肩膀，没让人倒地。毛小山抖抖肩膀把他的手甩掉，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们，秃噜出两个字：“等钱。”
什么？于胡和宋来愕然对视一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小子说的是自己今天来这等钱。
于胡马上咧开嘴发出十分夸张的笑声，嘲讽：“我看你这脑子是真被毛家那个厉害夫郎带坏了，大早上来村口等钱？梦还没醒呐？”
毛小山听他们笑的夸张也不说话，可说到夏满他就忍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来，大声反驳：“叔夫找了大老板来咱们这收芦菔，你说是不是来送钱的？！”
这话落到周围来往的村人耳里，立刻引来了几个妇人追问。
“小山，你说谁要来收芦菔？”
“我们怎么不知道？”
“哪个老板会跑这山沟沟里来收菜？”
“怕不是遇到骗子了吧？”
村人说不准是什么心理，又怕是真的，又怕是假的，问话的语气不免着急，你一句我一句，听得毛小山耳朵疼，他大声哼了一声，嚷道：“你们等着看！”
这下准备去别处唠嗑的都守在这不动了，十好几号人蹲在村口等着李老板的车来。
等李老板和伙计好不容易到毛家村，就看到了这么多人伸长脖子等着，自己一出现他们脸上表情大变，眼睛里露出惊人的光亮，看得李老板吓了一跳。
“请问......”
李老板还没说完，村里人马上一言一语地接过话。
“你就是来收芦菔的？”
“可别是个骗子吧？”
“怎么收的？多少钱？”
毛小山见势不对，马上仗着自己身子小巧灵活钻出人群，蹬蹬蹬跑到牛车前，仰脸问：“你是来找我夏满叔夫的老板嘛？！”
李老板赶紧点点头，没理会村民的问话，弯腰对毛小山和蔼说：“没错，我来找夏老板收芦菔，这位小兄弟可能带我去夏老板家？”
“我就是来接你的，我带你去！”毛小山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张开手理直气壮地要求：“我走得太慢了，还在坐你的车快。”
李老板觉得这白白嫩嫩的小孩子精明得很，稚嫩的脸上透露出来的聪明劲儿特别好玩，亲自下来把人抱上牛车，含笑道：“小兄弟，你来指路。”
毛小山直接把人带到夏满家里，好些人跟着马车一道去，都想知道这个大老板是不是来收芦菔的，自己家也有，要是他收的价合适，自己也回去挖来卖。
夏满家院子此时已经满满当当，昨天严娟通知的人家都跟秦芳一样早早就把芦菔挖好洗干净拉过来，就等着李老板来上称称了卖。这些人都是和毛家关系亲近的，昨天听了这事儿也没细问价格，如今聚在一起不禁猜想起来。
“也不知道这个老板会出多少钱。”说话的是齐文，他胖乎乎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整个人看着格外喜庆。
“管他出多少，总比一文钱没有好。”秦芳接话，“要不是满哥儿找来这个老板收芦菔，咱们的菜只能烂在地里，如今还能换点钱，已经是莫大的好了。”
“没错没错。”
“对啊对啊。”
说说笑笑间，李老板的牛车到了。
夏满首先迎上去，笑着打招呼：“李老板。”
李老板也拱拱手打了招呼，下车后回身想抱毛小山下来，就见小孩子一个曲腿，径直跳了下来，在地上蹦蹦跳跳，一点事儿没有。
“这孩子机灵，前途无量啊。”李老板毫不吝啬地夸奖，听得秦芳和儿媳高兴地合不拢嘴，又问：“夏老板，这些都是今日要卖的芦菔？”
“是啊，这些婶婶嫂子听了李老板要来收芦菔，想着给您省点事儿，一大早就起来把芦菔都洗得干干净净。”夏满随手指了指，“您瞧，一个泥点子都没有。”
地上框子里摆放的芦菔都白白净净，个头也大，带回去只需过个水就能开始腌制，李老板十分满意，吩咐伙计过称装车，自己在一边等着结钱，过一个结一个，不会有误会。
“诸位夫人夫郎，镇上收芦菔的价格是一文钱五斤，我也不压价，就按这个收如何？”
一般亲自上门收货都会比自己去卖要便宜一些，可李老板看在夏满的面子上，再加上这些人确实将芦菔洗的干净给自己省了不少事，便也大方地不压价收购。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甚至有些喜出望外，这价格可不少，便排着队一个个过称。
“二百斤，四十文。”李老板坐在院子里，用炭笔在记账本上记下每一家的数量。
“八十斤，十六文。”这是秦芳的。
她有些懊恼地说：“早知道今年就多种一些了。”看着人家那么多钱进账，她可是眼羡，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家里种的多的人可是高兴了，这么好的价格，可以好好吃上几顿肉了！
热闹的场景被围观的村人看在眼里，别提多羡慕，特别是铜钱拿到手的时候，一个个眼红地恨不得夺过来放进自己口袋，实在有人忍不住了，张口就质问：“我说毛家的，做人怎的这么自私？赚钱的事儿还撇开村里人，有点过分了啊！”
不光说话的人，其他人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这个想法，尤其是得信赶来的村长媳妇，心里更不得劲儿，觉得夏满就是在针对她，心里对他愈发不满。
面对众人的指责，已经不用毛家独自面对，此时站在院子里的夫郎女眷闻言顿时出声反驳，驳斥的话音一声高过一声，尤其是齐文，他本就中气十足，此时心里怀揣着对夏满的感谢和害怕生意被抢走的担心，说话声音就更大，一个个点过去，直接把围观群众说得沉默。
夏满站在一边心里只剩叹服。
日头渐渐升高，虽是农闲时候，可也不会真的什么都不干，村人慢慢都散开去，夏满看着村长媳妇离开前怨怼的眼神，心知这下是真的把人得罪了，脑中闪过几个想法，决定还是和毛平秋商量看看怎么办。
“掌柜的，最后一个，一百五十斤。”
“好，三十文。”李老板数出钱递给最后一个妇人，见院子里除毛家人其他人都已经离开，站起身抻了抻腰，同夏满道别：“夏老板，既然已经结清，李某就不多叨扰了。”
夏满哪能就这么让人离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快到午时，开口留客：“李老板，劳累半天，不如留下来吃顿饭？”
李老板有些不情愿，毛家村实在太远了，又忙了许久，现在他只想早点回去卸货休息。
似是看出他要婉拒的意思，毛平秋适时补充：“李老板千万别客气，我夫郎昨日便说今日要好好招待您，买了好些菜回来，您可得给这个面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李老板也不好拒绝，便示意伙计把牛车拴好，准备吃完午食再走。
夏满早上就把菜都准备好，这会儿只要生火开炒就行，他歪头跟毛平秋说了句话，嘱咐他喊秦芳一家来吃饭，秦芳自然高兴，只是考虑到夏满家今日有客，便只带了孙子来，没让儿子儿媳跟来，惹得儿子儿媳幽怨地看着她。
秦芳只当没看到，和毛望山一起拉着孙子走了：终于能吃到满哥儿的饭菜了！
夏满做饭是老手，利索地把炖菜锅子先烧好，盛起来放在一边炖，手上一道接一道地下菜起锅，加上严娟和秦芳的帮忙，不出一个时辰就做了十来道菜，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院子里，毛平秋和毛望山陪着李老板闲聊，又有毛小山在一旁稚言稚语地逗乐，李老板并不觉得无聊，反倒觉得山中好岁月，悠然复自得。
等尝到夏满做的饭菜，他就更不觉得遗憾了，那滋味儿，明明是简简单单的炒菜炒肉，炖菜也只是很普通的炖蕨菜和白菜，味道却比他在镇上饭馆里吃过的还要好，真正是家常味道和山珍野味融合到极致。
好吃！
秦芳和毛望山就更不用说，他们没怎么去镇上吃过饭，尝了夏满的手艺更是把持不住，本想着是陪客，可一见李老板也哼哧哼哧地埋头吃饭，也就不顾那么多：再不吃都被吃完啦！
一顿饭宾主尽欢，李老板的小伙计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地看着大家。
没人笑话他，若不是场合不对，几个大人都想站起来揉揉肚子，争取再多吃一点。
“夏老板，真是多谢今日招待了。”临别时，李老板向夏满透露出自己方才决定的计划，“等这一批芦菔腌好，若是销量好，我便再来收一些，还是在你这收，你放心，我会支付场地费。”
夏满自然答应，也知道李老板为什么突然说出这话，顺着他的心思说：“李老板无需客气，若是决定来收芦菔便提前知会一声，我好跟村人说，让他们提前准备好。”
“路途遥远，李老板若是来可一定要在这吃饭，千万不能客气。”
等的就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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