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进入冬月后，院子里的菜蔬每日清晨都覆上一层薄霜，凝实的露珠挂在绿叶上，伴着凌冽的冬风滚动，一忽儿晃到叶片边缘，摇摇欲坠。
打开门就猝不及防被寒风冻了个趔趄，夏满不觉拢紧身上披着的羊毛衣披，感受到温暖再度被包裹住，才迈开步子走进院子里。他打开放在院里桌上的盆盖，里头猪皮冻还未成型，粘稠的液体随着他轻晃的动作左右碰撞。
“还是不够冷啊。”夏满嘀咕一句，随手盖上盖子，又回身到毛萍冬和春哥儿的屋子前敲了敲门，叮嘱道：“冬冬、春哥儿，今日天冷，你们记得把棉衣套上。”
“晓得啦。”毛萍冬声音慵懒地应声，缩在被子里不肯出头，见春哥儿听到夏满的喊声就立刻起床，不禁羡慕道：“春哥儿你也太厉害了，说起就起，我都不舍得离开被窝。”
春哥儿已经动作麻利地穿好衣服，回头冲他笑笑，将毛萍冬的衣服整理出来塞进有余温的被窝里，等他起床穿就不会凉到。毛萍冬感动得哇哇叫，嚷着要给他买好吃的。
如今他可是个小财主，光靠卖绣帕就攒下不少的银子，前两个月有商户娘子专门寻到他，请他帮忙在喜服上绣花样，给了丰厚的赏银，一下子让他的小金库变满，便是买名贵丝绣也不需找夏满要银子了。
春哥儿笑着点点头，给自己盘好头发便钻出门，同夏满一样被冷风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整个家里起床最利索的要属毛小山，他人小火旺，醒了就在被窝里待不住，一咕噜爬起来就给自己套上衣服鞋袜。严娟实在舍不得这个小暖炉，晚上睡觉搂着小娃娃相当热乎，他一起床，被窝里渐渐冷却，不一会儿严娟也起床了。
说来也奇怪，原先家中起床最早的是毛平秋，自从交付齐老爷定的桌椅后，他反倒成了家中最爱赖床的一个，朝食都做好了才让夏满三催四请地哄起来。
“越来越癞皮了。”夏满别了他一眼，想到方才为了哄人起床自己做的妥协，脸上浮了一层薄红，“今日还得送娘和春哥儿回村，快些起来喂驴。”
毛平秋笑呵呵地逗了夫郎两句，见人实在有些恼了才起床洗漱。
冬日天冷，早晨得吃上热乎乎的东西才能满足，夏满打早就拿昨日剩下的饭锅巴煮了一锅汤饭，里头洒了些面条，待汤饭煮的冒出气泡“咕噜咕噜”响时，再往里头扔一把青菜，煮上片刻，舀一勺猪油进去晃动融化，香味瞬间就被激发，甜鲜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主食煮的喷香，辅菜也早已切好，是自家卤的顺风，两块巴掌大的顺风切条，放在锅里蒸热，拿酱和香油拌了，再撒些小葱，色香味俱全。
天冷后一家人就不在院里吃了，春哥儿把顺风和芦菔端到大堂桌子上，转身舀了一碟菌菇酱，此时毛萍冬也端着几碗热滚滚的烫饭进来，嘴上不住地说毛平秋犯懒赖床，被后头进门的人听了个正着，手指蜷缩轻轻在他头顶扣了两下。
“又在背后念叨我，胆子越来越大。”
毛萍冬吐了吐舌头，脚底抹油溜回灶屋找夏满告状去。
毛家灶膛里的火是不熄的，自家饭菜煮好后接着就要做食铺的朝食，泡了许久的米往清洗干净的锅里一放，加上足量的水，夏满又忘灶膛添了两根柴，才净手去大堂吃饭。
五个人围坐一起，边吃饭边谈天。
“小山，今日娟奶奶回村，你可跟着一道？”夏满看着吸溜面条的毛小山问。
“我等着叔夫一道回村里。”毛小山可不想这么早回家，年关已近，天南海北的游子都要赶回蒲泉镇过年，他们带回来的不仅是新奇好玩的货物，更有说不完的趣事，总是听得他目不转睛，都要忘了上菜。
上回那食客说到自己在西邦异国见到形状奇异的禽兽，身长三尺，四肢矫健，钻进沙里尾巴一晃就不见踪影，动作十分迅速，快到人眼都看不清；上上回的食客在东南沿海走商，跟着大船在半人高的海墙里劈波斩浪，还时常能见到比人还长的大鱼......
种种瑰丽绮炫的故事都烙印进毛小山心中，他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难以按捺的巨大渴望，好奇心在小小少年的心中不断膨胀，像扎了根的种子，不知哪天就会破土而出。
夏满太了解他，听这话也没说什么，倒是毛萍冬逗了他两句，乐呵呵地看人面色变红。
“春哥儿，在家做事一定要小心，不管洗东西还是喝水，都要把水烧热知道吗？”夏满转头殷切叮嘱春哥儿，此番春哥儿接了腌芦菔的重任，夏满怕他心疼钱，不舍得烧热水用。
“满哥儿放心，我看着呢，决不让他碰冷水。”
春哥儿身体虽然已经好了许多，可这两天变冷又开始偷偷埋头咳嗽，为了不让人担心，他一直遮遮掩掩，夏满发现后也没说什么，只转头托大夫开药时添了些御寒暖身的药材。
热乎乎的朝食吃罢，毛平秋开始套驴车，把收拾好的东西往车上搬，大多是些衣物鞋袜，想到村里不好买肉，夏满又给二人装了点猪肉和卤顺风带上。
严娟和春哥儿坐上驴车，两人都围着兔毛围脖，后者头上还带着夏满特意买的兔毛帽，把耳朵也护得紧，整个人看着毛茸茸，真像极了一只小兔子。
“娘，我给你们装了一条薄被，就在你手边箱子里，一会儿出了镇子，进山前就拿出来搭着腿啊。”
“行，我晓得了。”
叮嘱完严娟，夏满又对着坐在前头车架上的毛平秋说：“一会儿你绕个路去炭行把炭捎上，钱我已经结了，跟赵老板说一声就行。”见毛平秋点头他才放心。
今年天气比往年要冷许多，如今才冬月打头，镇上人就已经里里外外套上厚厚的衣衫，炭行的生意也火热起来，夏满早早就托赵老板买了几框炭，全给带进山里用。可不知为何，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毛平秋若是村里有人卖炭，再多买些放在家中。
反正木炭也不会坏，他们食铺炖锅耗炭也厉害，怎的都不会浪费。
把三人送走，食铺就剩下夏满、毛萍冬和毛小山三人，拾掇一番，夏满去前头把门打开，满意小馆今日营生开始啦。
也不知是天气影响还是甚，这几日来吃朝食的人不多，有时熬了一锅粥都卖不完，更别提那些凉菜，卤一锅能卖两三天，远不如热天卖的快。夏满于是酌情减少朝食的供应，面条也不多做，春哥儿前几日扯得两筐面足够用到关门，每日的粥量也减少三分之一，凉卤不再做，只把先前剩下的卖完即可。
幸好中午和晚上食铺生意还不错，回乡过年的人闻名而来，这些人手上有钱，点菜都尽是贵价的锅子，大冷的天桌上锅子热乎乎地冒泡，熏得人暖和舒适，一顿饭吃的也很痛快，推杯换盏间，有汉子吃美了，还大方地给毛小山一点赏钱。
光是年前这段时间，毛小山就得了不少赏银呢。
毛平秋把娘和弟弟送回山上又在山上待了几天才下来，本该空空如也的驴车却意外得满满当当，装着好些野物，小些的野兔和狍子等猎物杂乱地装在两个竹筐里，旁边还散着三两只纹色清晰的小野猪！
”哎哟，哪来这么多野物？“夏满赶紧迎上前，好奇地站在驴车前头仔细看，毛小山和毛萍冬也惊喜地围上来。
“说来也巧，我去给王平送炭，正好碰上他打猎回来，他真是个好汉子，竟掏了野猪窝！”毛平秋美滋滋地说，“我见了马上就定下来三只，他家中还存了些野物，我一并买回来了。冬日里吃锅子的客人多，这些肉一出，生意指定更好了。”
夏满闻言瞠目，也忍不住感叹王平艺高人胆大，竟连带仔的母猪窝都敢闯，还真让他全须全尾地把猎物带回来了，真是了不得。
“你是不知道，那猪窝里头一只大的，五只小的，全养的膘肥体壮。”毛平秋啧啧感叹，想起那只数百斤的野猪，心中再一次升起对王平的敬意，“还不止呢，王兄弟还猎了一只红狐，毛色鲜亮，漂亮极了，观其成色，怕是值不少钱。”
“还有红狐呐？这玩意儿可少见，他家今年运道真好。”夏满美滋滋地说，“咱们运道也好，能买下这些野猪也是难得，瞧瞧这肉，估计母猪也没想到自己秋日给娃娃养的膘全便宜了咱们。”夏满实在高兴高兴，已经在计划这些野物怎么烧制。
满意小馆得了野物的消息在食客间传开，尤其那三只野猪，得了不少人青眼，光是炖野猪肉就给铺子引来不少生意，一直到年前，满意小馆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靠着这些野味，夏满赶着年末的尾巴小赚一笔。
腊月十五，满意小馆今年最后一天开张，得知食铺要到正月十五后才开门的食客不约而同地赶在这一天购买菌菇酱，少的买了一罐两罐，多的那就论坛拿，一天下来，今年新做的几瓮酱给销了个精光。
送走最后一位食客后，夏满几人将食铺收拾清扫一番，把门窗牢牢关上，落了锁，食铺今年的生意就到此结束。
叮嘱毛萍冬和毛小山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赶集，夏满和毛平秋洗漱完就坐在房间里盘算今年一整年的收入。
先说木作这头，年前齐老爷的单子做好，得了三十两银子，其余杂七杂八的单子加在一起也有二十两，食铺木架上的木雕零零散散带着卖，也售出不少，约莫有十五两，这么一合计，算上齐家喜桌的银钱，光是毛平秋今年就赚了两百一十五两银！
不算不知道，一算掌钱的夏满都有些吃惊，自家竟能赚这么多钱，要知道，前年他刚嫁进来时，毛平秋还在抠抠搜搜地攒银钱呢。这才多久啊，就能接到这么多单子，真是太厉害了。
夸完毛平秋，夏满又拿出食铺的账簿，一一核对。
食铺开到今日满打满算才半年，账面上流水却已经很丰厚，一笔笔算下来，去掉卖菜和雇人的本钱，食铺今年净赚一百五十六两。
二人的营收加在一块高达三百多两银子！
毛平秋也很惊讶，感叹：“咱们如今的家底，便是在镇上也算得上风光。”镇上许多铺子生意远不如他们，光看二人的收入，除开那些富户，怕是在昭镜巷也能排到前头。
“这只算了收入，咱们花销大着呢。”夏满细细说道，“日常生活的钱、买菜的本钱、春哥儿的药费、买木料的成本，还有食铺的租金，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也要扣掉百多两银呢。”
将这些银钱抚到一边，桌子上剩下的就是能攒下不动的银子，余一百七十两。
“若是每年都能攒下这么多钱，咱们便买个带铺子的大院，不用再出租钱。”
夏满点点头，就这摇晃的烛火将桌上的银钱分类放在不同的盒子里，随即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箱中，明日都要带回村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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