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看着同冷清泉谈笑生风的明帝,有一瞬间的孤独袭上心头。他的月儿与别人谈论默契,和他之间却似有了距离。他多么希望她几时还能像以前那样与他亲密说笑毫无隔膜,他多么希望她还是他的月儿,能够给他无限关心,能够无条件支持他的月儿啊。
经历过亲密无间的人是最能体会那忽然间的疏离之感带给自己的失落与打击的。自幼饱读诗书,他在史书中看到过无数个元配妻夫走向仇敌怨偶的悲剧例子,他以为他会是那个幸运的例外。
现在看他自信得过早了些。
他把目光从明帝身上移到殿里别的男儿上面,他无奈地发现别的男儿们似乎一个个相处得也都很融洽,他们各有聊天的对象,林从同董云飞在闲聊,赵玉泽同薛恺悦在交谈,陈语易与沈知柔在争论,六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很轻松自在。
就连最不驯服的林从都不是面对他的时候那种带着防范、挑衅、愤怒、不满又不得不保持敬畏的冷硬神情。
默默看了片刻,安澜心里愈发微妙。
有一种别人和睦一堂亲,而他是那个唯一的坏人兼恶人的感觉。
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轻轻地咬住了唇片,脚步却像灌了铅,他没法往前挪步。
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冷厉破坏掉殿中的和美,却也不愿意自降身份放软身段主动融进这一堂和洽。
毕竟错的人不是他,女儿的储位又是他必须要维护的。
他这般悄然审视地站在殿门口,殿中人却也不是没心没肺的。
敏贵君赵玉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同着薛恺悦闲谈,一边留神着四周的动静,第一个发现了他。赵玉泽立刻出声喊他,"皇后哥哥回来了。”
说着话迅速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恭敬而亲切。
明帝虽然与冷清泉聊得兴致昂然,心里却也嘀咕,安澜怎得还不回来?听见赵玉泽的喊声,立刻停止闲聊,向着殿门口张望,一眼瞧见安澜俏生生地站在入口处,却不知怎得不肯进来。
明帝微有些奇怪,却也只当是安澜今日在外面理事累着了,她想她的澜儿既要料理宫务又要料理外事,着实是辛苦了。
她体贴地向着他招手,温声询问他:“澜儿累不累?快过来坐下。”
想着他在外面忙碌了半日,应该是又渴又饿,便扬声吩咐侍儿们:“来人,给皇后奉茶。告诉厨房,皇后到了,该开膳了。"
天子出声了,薛恺悦便跟着转了转脖颈,瞧向安澜,脸上的笑容大方而真诚。
林从、董云飞两个并不转动脑袋,却也都停下了闲谈。
陈语易和沈知柔瞧见林董两个都不说话了,虽然心里不是很情愿,也跟着噤了声。
安澜心里头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楚,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娃终于得到了安慰,可这个安慰他还不想这么轻易地接受。他没有理会明帝的招呼,抬腿向内走去。
走到宝座前,向着明帝屈膝行礼,脸上的表情矜持而得体:“臣侍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这个举动多少有些疏离的意味,明帝觉出来了,愈发认为他是在外面忙碌累着了,赶忙伸手搀他,笑颜柔声地道:“澜儿辛苦了,快起来。”
“谢陛下。”安澜搭着明帝的玉手站了起来,并不回复明帝一个微笑,站起来后就款步走向自己的宝座,身姿优雅地转身落座。
坐下后,目不斜视地吩咐随着他进殿来的两个侍儿客儿和梦儿:“本宫落座了,让君卿们请安。”
客儿得他吩咐,高声喊众人:“皇后主子落座,请君卿们给皇后主子请安。”
澜儿连个微笑都懒得给自己了,明帝觉出这份疏远来,心中颇有些不适应。虽说很多妻夫人到中年,不自觉地就成为相敬如宾的甚至貌合神离的妻夫。可是她总觉得她与安澜之间又不同,她们自幼是青梅竹马,又爱彼此极深,她不能接受同安澜只做相敬如宾的妻夫,不能接受安澜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同她说话。
山不就我我就山,明帝凤目往四周打量,瞧见那个得了她的吩咐给安澜奉茶的小侍儿正畏手畏脚地站在屏风口,立刻朝着那侍儿勾手。
薛恺悦几个见安澜待明帝尚且淡淡的,便也都不敢表现得过于随意了,得了吩咐全都敛了笑容,站起身来,恭敬请安。
“臣侍等恭请皇后金安,皇后千岁千千岁。”
把准备好的说辞及时地讲了出来,每个人的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可是动作整齐,表情严肃,让人挑不出差错来。
安澜倒也不计较他们的声音是不是有气无力,他只管他们是否走完这请安的礼节,见他们虽然不情愿,却也都行了礼,他便吩咐梦儿:“传膳。”
梦儿听了自去传膳。
客儿则向着薛恺悦几个喊了句:“请君卿们落座。”
薛恺悦为首,各人落座,赵玉泽在坐下的时候,还笑着道了句:“谢皇后哥哥。”
安澜听了,并不看赵玉泽,目不斜视地道了句“敏贵君无需多礼。”
赵玉泽看他这么公事公办,也不好再多话,端正了坐姿悄然留神。
赵玉泽都不说话了,其他人更不想开口。薛恺悦自来身份贵重,这种调停矛盾活跃气氛的事向来无需他做。
林从并不想当着明帝的面再次挑衅安澜,当下只乖乖闭嘴,当一个人在神不在的雕塑。
董云飞这阵子沉迷传奇本子,除了传奇本子,实在没别的话要与人谈的,这样的气氛下,他总不好去谈传奇本子。他眨了眨水灵灵的桃花眼,识趣地跟着沉默。
陈语易和沈知柔那天都受了安澜的训斥,两个此刻自然不会开口讨好皇后调节气氛。
冷清泉见安澜一进来就表现得同明帝颇有距离,心里头便犯嘀咕,不知道是不是明帝同他谈游乐养园的事,触怒了安澜。他唯恐安澜把火发作在他身上,心里很是懊悔烦恼,却也不敢主动开口认错,怕本来安澜没打算发火,被他一认错,再挑出气来。
无人说话,殿内鸦雀无声,气氛尴尬又沉闷。
安澜并不知明帝与众人内心的哀怨,他自顾自地保持沉默。他不愿意与明帝及众人言笑晏晏,今日又着实疲累,此刻也不想勉强自己敷衍众人。当下鼻观口口观心地坐着,神情并不严厉,可也不再观望众人。
明帝在旁边瞧着,心里头着实有些受不得,她印象中安澜极少同她使小性子,就是当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纳美男进宫,安澜也没这么同她疏远过。此时小侍儿已经将给安澜沏的茶端到了明帝面前,明帝伸手接过,站起身来,纡尊降贵地把已然温凉的茶水朝安澜递了过去,“澜儿润润嗓子。”
安澜倒不曾想到明帝这般俯就他,脸上微微一怔,抬眼望向明帝,四目对视,明帝不快中带着忧急,忧急里又有着讨好的表情,全然落在他眼底。
原来她还是紧张他的。
安澜心头微酸,施施然地扶着扶手站了起来,向着明帝道谢,“多谢陛下,臣侍不敢劳动陛下,下回让侍儿们奉茶就行。”说完这话他才接过那杯茶水,却不急着落座,反而看向明帝道:“臣侍恳请陛下归座。”
明帝见状,心里头有些气闷。
安澜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半点错,但是她自己明白有什么东西同以往不一样了。
当着众人的面,她待要做些亲密的举动来笼络安澜的心,又怕安澜恼她轻薄他,当下只得闷闷地归座。
再坐下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薛恺悦几个瞧见她亲自倒茶都没能让安澜同她和好如初,都有些惊讶。薛恺悦甚至不自觉地就有些心疼她,瞧向她的眼神透着关心。
林从倒是没这么心软,见她在安澜这里吃瘪,唇角便不由自主地漾出一抹笑意来。
沈知柔也是瞧不得明帝把谁放在心里的,眼见着明帝主动低头安澜尚且不肯回转,他便觉得颇为称心如意,那嘴角的笑意快要憋不住了,怕自己嘲笑天子的意思表达得太过明显,他索性微垂了头,假装在看地面。
明帝瞧见林从嘲笑她了,心里头真是又窘又气,她狠狠地剜了林果贵君一个眼刀。
林从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
安澜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既不出言说些什么,也不呵斥林从。
这让人尴尬的沉默之后,便是侍儿们奏请摆膳的声音。安澜淡淡地道了声:“摆膳。”
侍儿们鱼贯而入,很快就把两张餐桌摆得杯盘碗筷满满。
明帝只觉如逢大赦。
一顿晚膳用得很安静,安澜神情平静,从头到尾都既不看明帝也不看众人。明帝主动给安澜夹了两回菜,安澜每次都轻声道谢,却并不投桃报李。
两次下来,明帝也觉得有些气馁,索性也不再殷勤,只管埋头用自己的。
薛恺悦几个因安澜和明帝都不怎么开口,也都识趣地不说话。
但今日的晚膳既有董云飞的桂花鸭,也有沈知柔的花胶鸡、陈语易的银耳梨水汤,薛恺悦和赵玉泽虽然上次没开口,但安澜还是让厨郎给他们也都备下了一道爱吃的菜。薛恺悦的是道焖羊排,赵玉泽的是一道麻椒鲍鱼。
有自己爱吃的菜品,又无需开口敷衍,众人倒也用得很欢洽。席面上虽然没有林从和冷清泉爱吃的菜品,但他们两个一个不怎么挑食,任何一种口味都能大快朵颐,一个则小心翼翼唯恐出错,有的吃就很满足,根本不敢奢求太多。
一顿晚膳风平浪静地用过,安澜摆摆手,把众君卿都放了回去:“都退下吧。”
“臣侍等告退。”薛恺悦几个纷纷站起来,各自转身。
林从却不肯就走,盯着安澜发问,“敢问皇后,初九那日要行秋获礼,皇后必然不在宫中,臣侍几个还来吗?”
这话一出,薛恺悦几个也都顿住了脚步,想等安澜给个准话。
安澜心头不悦,他就知道礼部忽巴拉地给他安排了一堆事情没安好心,这不,在这等着他呢。
不愿意让林从太过自在,可是行完秋获礼,他要陪着明帝前往乐养园与功臣元勋们共庆重阳佳节,这是已经定下来的行程,他再不情愿也不能自行更改。他只能闷声道:“初九之事,且等吩咐。若无需请安,本宫自会派人告知,果贵君何必心急?”
没能等到痛快话,林从撇撇唇角,自行离开。
薛恺悦几个听见安澜这般讲,也都无可奈何,结伴迈出殿门。
明帝在殿内坐着,见几个男儿隐没于夜色之中,便看向安澜,埋怨他道:“行完秋获礼,你我便要赶去乐养园,澜儿何不直接告诉从儿不必过来了?偏要他们等吩咐,这有什么可等的?”
这是又在责备他吗?安澜心头微苦,美丽星眸转向明帝,语气幽然:“陛下心疼了?那陛下这会子派人告诉果贵君也不迟。”
嘿,明帝心里这个气闷啊,瞧瞧左右无人,她一步跨过去,走到安澜跟前,单手擒住他削薄的肩膀,禁锢在自己怀里,盯着那倾国倾城的脸颊出语责怪:“澜儿你怎么回事?怎么今个儿一回来,同朕说话阴阳怪气?”
安澜垂下长长的羽睫,低声答话:“臣侍怎敢阴阳怪气,陛下冤枉臣侍了。”
纤长的羽睫遮盖住了星眸中的真意,明帝瞧不见那里面的忧伤,只能通过观察他的脸色来猜测他的心情。
偏偏那清美的五官把喜怒哀愁都很好地掩藏了,明帝盯着这绝色仙颜瞧了好一会儿,愣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明帝暗暗烦躁,索性自行解读,她蹙了眉头同他讲:“澜儿你,你不能因为朕没让你责罚澄儿你就同朕生气。不对,朕也准你责罚澄儿了,是你自己派人收回成命的,这怪不得朕啊。”
呵,她以为他是为了这个生气?
安澜心头愈发苦涩,淡然答道:“陛下误会了,臣侍既不让景君受罚,便不会为此生气。”
不是为了这个,那是因为什么呢?
明帝快速思索,觉得一切似乎都是原因,一切又似乎都不是原因。
男子心思难猜,明帝烦躁起来,索性不再去猜,用行动代替说辞。
毫无征兆地,她吻上那花瓣般的唇片,决定不再让这张嘴说出任何一句让她气闷又无法反驳的话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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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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