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秋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凉。梧桐叶片大片大片地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金黄脆响的地毯。林晚星和陆朝阳之间，也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凉薄的空气。
她恪守着自己无声的决定，不再向“夏日回音”添加任何歌曲，甚至刻意减少了查看的频率，仿佛那是一个需要戒断的瘾。在学校里，她更加沉默，尽量避开所有可能与陆朝阳产生交集的路徑。他去接水，她就等一会儿再去；他回头和后排的人说话，她就立刻低下头，假装专注于课本。
然而，暗恋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对手是自己，战场是每分每秒的心跳。她越是逃避，目光就越是无法控制地追寻他的身影。她注意到他打球时手腕上新缠的白色护腕，注意到他最近常穿一件深蓝色的连帽卫衣，注意到他偶尔会在课间趴在桌子上，似乎有些疲惫。
那首《温柔》依旧静静地躺在歌单里，像一道无言的诘问，又像一个沉默的安慰。
打破这种近乎僵持状态的，是语文课的一次随堂练习。
那天的内容是现代诗歌赏析，老师讲解了几首朦胧诗的代表作后，布置了一个小作业：仿写一首短诗，主题是“光”，体裁不限，下课前交。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窃窃私语。对于大多数理科生来说，这比解一道物理竞赛题还令人头疼。
林晚星却悄悄松了口气。比起需要逻辑缜密的数理化，这种带着私密情绪的文字表达，反而是她更自在的领域。她铺开稿纸，咬着笔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拥有灿烂笑容的人。
光。
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那一束具体的光。
她犹豫了很久，铅笔在纸上轻轻划动，写下又擦掉。最终，她摒弃了所有华丽的辞藻和复杂的意象，只留下最直白，也最隐秘的心事：
《捕光者》
我坐在昏暗的观众席，
看你站在舞台中央。
追光灯太过明亮，
我只能眯起眼睛，
偷偷收藏，你身上溢出的，
星星点点的碎金。
写完最后一句，她的耳根微微发热。这太明显了，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指向。她慌忙将稿纸对折，再对折，塞进了语文书里，仿佛这样就能藏住那怦怦直跳的心。
下课前五分钟，小组长开始收稿纸。林晚星所在的小组组长正好是陆朝阳。他沿着过道走来，挨个收取同学们或认真或敷衍的“诗作”。
走到林晚星桌旁时，她低着头，飞快地将那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稿纸递出去，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微热的指尖相触。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缩回，但那触电般的感觉依旧清晰。
陆朝阳接过稿纸，动作似乎停顿了半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走向下一个同学。
林晚星的心却悬了起来。他看到了吗？那张纸上，有她刚刚因为紧张而用力按压留下的痕迹吗？
第二天语文课，老师竟然真的挑了几首写得不错的诗匿名念了出来，让大家赏析。当念到其中一首时，林晚星的脊背瞬间僵直。
“这首《光》写得很有画面感，”老师推了推眼镜，念道，“‘你是不小心跌入人间的太阳 / 而我，是那个总想撑伞的 / 笨拙的雨天’。”
同学们发出低低的笑声，有人小声说：“这谁啊，挺会写嘛。”
林晚星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这不是她写的！她的诗还在语文书里夹着，那首名为《捕光者》的、更直白也更卑微的诗。
她下意识地看向陆朝阳的方向。他坐姿端正，似乎在认真听讲，侧脸线条流畅，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么，她的诗呢？陆朝阳收上去后，交给了老师吗？还是……
她不敢深想。
下课铃响，老师离开教室。林晚星还沉浸在刚才的错愕和一丝莫名的失落里。她伸手去拿语文书，想确认一下那张稿纸是否还在。
书页翻开，夹着稿纸的地方空空如也。
她的心猛地一沉。真的不见了？是被陆朝阳不小心弄丢了？还是……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前座的同学传来一个笔记本。“林晚星，陆朝阳让我给你的，说好像是你的东西夹在他的作业本里了。”
林晚星愣愣地接过那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是陆朝阳的物理笔记本，她认得封面右下角他随手画的那个小小的篮球图案。
她的手指有些颤抖，翻开笔记本。
在第一页的空白处，安静地夹着那张她亲手折叠的稿纸，《捕光者》三个字清晰可见。
而在她那首诗的下方，多了一行陌生的、清峻挺拔的字迹，用的是深蓝色的钢笔水：
“你不是观众，是另一束光。”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那句话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周围的嘈杂声、同学的嬉笑声瞬间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行字，和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心跳。
他看了。
他不仅看了，还回复了。
他说……她是另一束光？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喜悦和恐慌同时攫住了她。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像做贼一样塞进了自己的书包最底层，脸颊烫得惊人。
整个下午，林晚星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她不敢再看陆朝阳，哪怕只是余光扫到他的背影，都觉得那行蓝色的字会在空气中显现出来。
他是什么意思？是客气的鼓励？还是……她也无法定义的那种可能？
放学时，她磨蹭到最后才离开教室。走出校门，秋风带着凉意拂过她滚烫的脸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里那个坚硬的笔记本，感觉里面藏着一个灼热的秘密。
她还是没有往“夏日回音”里添加新歌。
但这一次，沉默不再是因为退缩和怀疑，而是因为一种过于饱满的、几乎承载不下的悸动。他们之间那场无声的对话，似乎换了一个更隐秘的频道，写下了一句，尚未命名，却足以照亮她整个灰白世界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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