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叶楠舟手指飞快地在琴上跳动，他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中，低垂着眼睫，神情专注。
周向晚屏住了呼吸，惊讶地看着叶楠舟。
这一瞬间的他，不再是那个插科打诨、被罚写保证书的问题学生，而是一个发光体。
整段solo看得艺术班的几个男生逐渐变成惊讶脸，目光中原本的戏谑渐渐被欣赏代替。
最后一个滑音落下，琴房里陷入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一个清脆而有力的掌声从角落里响起。
那个被叫宇哥的男生站了起来，他缓缓走到叶楠舟面前，伸出手道：“叶楠舟，你好，我是艺术班班长，兼音乐社社长陈宇，很高兴认识你。”
叶楠舟愣怔了片刻后，才把琴抱在怀里，伸出右手道：“你好，我只想找个琴房练习迎新晚会的曲目，打扰到你们练习很抱歉。”
陈宇点了点头，淡淡道：“该说抱歉的是我，不过这是我们社的专属练琴房，如果你想用琴房的话，我想去305会比较好，最近没有预约。”
周向晚松了一口气，叶楠舟是被认可了。
“好嘞，十分感谢。”叶楠舟把电吉他从肩膀上拿下来递给高个少年，原本严肃的表情也转而变得嘻嘻哈哈，他拍了拍高个少年的肩膀道，“谢谢你的吉他啊，是什么型号的，音色很不错。”
那一下，击溃了高个少年的傲慢。
他根本没把他的挑衅当一回事。
*
两人顺利找到空琴房，选好了歌就回教室了，叶楠舟得意晃着琴房钥匙问周向晚：“刚才我帅不帅？”
周向晚淡淡说出两个字：“还行。”
“没了？”
周向晚的视线绕过他臭屁的表情，校服裙摆扫过他的裤腿：“其余等迎新晚会结束后再做判断。”
叶楠舟原本挑起的眉毛落了下来，他的目光里隐约带着点郁闷：“我发现你这人特别吝啬，上次帮你修笔记你就说‘谢谢’；上周买奶茶你又客气的过分，我这么玉树临风的天才少年，只配得上这俩词？”
周向晚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后才说：“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夸夸我呗。”叶楠舟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小朋友，势必要从周向晚嘴里得到更多。
周向晚嗤笑一声：“等你做数学也这么认真的时候再夸你。”
叶楠舟嘟囔着：“我对数学没兴趣嘛。”转而又突然拔高声音，“但我刚才弹琴的时候，你一直盯着我看，难道不是因为我弹的帅吗？”
周向晚的脸瞬间红了：“少臭屁，我是为了帮你选曲子才看你的。”
看着周向晚快步走进教室的背影，叶楠舟笃定地笑了。
刚走进教室，何婉宁就从前排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向晚，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李老师刚才来找你了，看你不在教室，让我带话你来了之后就去找他呢。”
“现在？”周向晚微怔，心头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对，就现在，你快去吧！”何婉宁催促着。
周向晚没再犹豫，转身快步走向办公室。
办公室外，一些声音穿出来，周向晚没太听清，她抬起手叩门。
叩叩叩——
“报告。”
周向晚推开办公室木门，一眼就看到了李老师，他正对着办公桌另一边坐着的男人说话。
“叶楠舟爸爸您放心……”
看到周向晚走进来，李玉华停下话，他眉开眼笑地朝她招招手：“周向晚，快过来。”
周向晚依言走近，办公桌另一侧的男人也闻声转过头来。
深灰色的西装，保养得宜的面容，手腕上那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腕表，让周向晚的视线顿时凝固。
叶昌平！
“叶楠舟爸爸，这就是我刚才向您介绍的，我们班的班长，年级第一，周向晚。”
“原来是你啊，周同学，你好。”
他说着站起身，径直走到周向晚面前。
明明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但叶昌平的话却像是第一次与周向晚见面。
看着比她高大半个头的男人居高临下的姿态，周向晚想到那日他在父亲面前的傲慢，一股生理性厌恶猛地冲上喉咙，几乎要让她干呕出来。
果然是个虚伪的人。
周向晚狠狠瞪着叶昌平，不应答也不做任何回应。
这一幕看得李玉华十分尴尬，他立刻接话道：“叶楠舟爸爸，周向晚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还乐于助人，我相信有她辅导叶楠舟同学，一定会有成绩提升的。”
叶昌平点点头，眼眸里有带着慈善的笑意道：“楠舟这孩子，性子是跳脱了些，学习上也不太让人省心，我知道这肯定会占用你宝贵的学习时间，给你添麻烦了，周同学。”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金色的名片递给周向晚，“如果有需要的学习资料，或者有什么困难，你随时可以跟叔叔说，千万别客气。”
周向晚愣在原地，根本没去接叶昌平给的名片。
李玉华只好把名片收下来，看了一眼周向晚道：“周向晚，叶楠舟爸爸跟你说话呢。”
周向晚死死咬住下唇，双眼狠厉地瞪着叶昌平。
虚情假意，充满了表演性质的恳求，真是讽刺啊！
“叶楠舟爸爸你放心，叶楠舟既然进入了我们班，我就不会袖手旁观的。”
李玉华的话适时打断两人的沉默，叶昌平的视线从周向晚的脸上移开，再次面带微笑道：“李老师我相信你，把楠舟交给你们我很放心，只要让他的分数到达大学的分数线，就不愁考国外好的大学了。”
“楠舟爸爸，你的意思是？……”李玉华有点不解。
“高三毕业后，我想让叶楠舟去英国留学，但能不能上好大学还得靠剩下两年的努力，毕竟我想让楠舟接替我的事业。还让老师费心了，我们做家长的，一定全力配合学校工作。”
“哦，原来是这样啊。”李玉华又尴尬地笑了笑，“我看了叶楠舟以前的成绩，考国外的大学肯定没问题。”
李玉华和叶昌平还在聊天，周向晚只感觉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她的双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刚才想戳穿他那张伪善面具的冲动。
办公室里的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她感到自己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被迫旁观一场由伪君子主导的道德绑架。
就在这时，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接着是同学们兴奋放学的声音。
叶昌平还在和李玉华聊天，突然，门外传来窸窸窣的响动。
周向晚下意识转头，透过半开的门，她对上叶楠舟琥珀色的眼睛，以及他拧皱的眉头。
像那年夏天，她偷偷看他的样子。
“叶楠舟爸爸你放心，叶楠舟的学习监督就由周向晚来负责了，周向晚，没问题吧？”李玉华的话落下，周向晚仍盯着门口。
下一秒，李玉华才发现周向晚望向门口的视线。
“谁在外面？”李玉华的声音让叶昌平也跟着转头，叶楠舟从门外走进来，喉结不安地滚动：“报告，李老师是我。”随后他的双眼瞬间变得冷峻，眸光里仿佛有道刺眼的光看向叶昌平，“你怎么来了？”
叶昌平脸上原本还和蔼的表情在看到叶楠舟的瞬间迅速收敛，重新覆上一层作为父亲的严肃：“下课了？正好，我也跟李老师谈完了。李老师，那我们就先不打扰您了，楠舟的事，麻烦您和周同学了。”他语气淡然，带着距离感的礼貌。
李玉华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您放心。”
叶楠舟明显想说些什么，叶昌平压着叶楠舟的肩膀，强行带他走出了办公室。
*
叶楠舟几乎是被人塞进车里的，车门关上的瞬间，车内被一股古龙香水的沉闷气味填满，这味道让叶楠舟感到刺鼻，他皱起眉头挥了挥手。
叶昌平启动车子，目视前方，眸光让人不寒而栗。
“你来接我干嘛？”叶楠舟闷闷不乐。
“王叔叔今天请假了。”没有多余解释。
“你刚才去求李老师让周向晚辅导我功课？”
叶昌平打了个方向盘道：“人家年级第一的尖子生，肯抽时间辅导你，是你的福气，好好珍惜机会，别给我吊儿郎当的。”
叶楠舟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福气？珍惜？你别演戏了，在老师面前装得像个关心儿子学业、通情达理的好父亲，一套一套的，演得可真像那么回事！”
叶昌平握着方向盘的手用了几分力，仪表盘幽蓝的光映得他脸色铁青：“叶楠舟，我是你爸，什么叫演的？我那是关心你。”
“关心我？你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我的学习？你关心的从来就只有你自己的面子，怕我这个‘关系户’儿子成绩太烂，让你在老师、在别人面前丢脸，对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您教我的态度啊，用利益衡量一切，把人当棋子，您不就是这么教我的？”他靠着座椅，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路灯冷笑，“可惜我没遗传到您的厚脸皮。”
刺啦——
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声。
叶昌平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都狠狠往前一栽，车子突兀地停在了车库出口的坡道上。
车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叶昌平扭过头，脸上那层虚伪的从容彻底碎裂，他死死盯着叶楠舟：“你以为我想管你？你以为我愿意一次次给你收拾烂摊子？叶楠舟！你不要太过分，就算你妈再怎么顺着你，你现在也是判给我的，我有义务让你好好读书，把你送出国。”
空气越来越僵硬，叶楠舟红了眼眶，这么多年，父亲从来都对他不闻不问，每次回家都只是一身酒气，要不是因为他所谓的为了这个家好，母亲也不会跟他离婚，让他没了妈妈。
“我也再说一遍，我不会去英国的！”叶楠舟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猛地一把扯开安全带，继续说，“我妈至少还把我当个人看，不像你，只会用我来装点面子工程！”
他一把拉开车门，又狠狠甩上，巨大的回音在空旷的车库里震荡。
叶楠舟头也不回，大步冲进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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