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楠舟又回到那个让他熟悉的地方，那个有葡萄藤的小区，那是母亲住的地方。
小时候，他也住在那里，那是二年级的六一，小叶楠舟表演完节目就兴匆匆地回家。
打开门，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人穿着熨帖的衬衫，袖口随意挽着，母亲周惠手里端着果盘，脸上带着笑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小叶楠舟下意识盯着男人看，他弱弱地喊道：“妈妈。”
周慧闻声回头，向他介绍这个男人是她以前的同学，听说她在H市，便来看看她。
小叶楠舟乖巧地坐在客厅里，听两个大人聊天，吃水果。
片刻后，门被打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气先于人涌了进来。叶昌平东倒西歪地走进来，他的西装外套敞开，领带歪斜，眼神因为酒精作用而浑浊不清。当他看清客厅里的情形时，神情发怒。
“你怎么来了？”叶昌平瞪大眼睛，指着陌生男人，踉跄着朝他们走来。
周慧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把叶楠舟往身后拉：“昌平，他就来看看我。”
“看看你？要是我不回来，是不是还要睡睡你？”叶昌平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人，又转向周慧，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冷笑，“好啊，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应酬，喝得像个孙子一样给家里赚钱，你倒好，趁老子不在家，把男人招到家里来了？”
“叶昌平，你嘴巴放干净点！人家好心来看我，你胡说什么？”
“看你？他安得什么心老子不知道吗？当年就跟老子抢女人，现在老子都结婚了，还来插足我的婚姻，去死！”叶昌平咆哮着，酒精和猜忌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他抄起玄关柜上的相框，狠狠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和照片瞬间飞溅开来。
回忆的碎片锐利地划过心脏，叶楠舟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单元楼下。
夜色里，爬满墙壁的凌霄花依旧郁郁葱葱，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不相信母亲会出轨，也不相信母亲是抛弃他的人。
抬手敲响那扇熟悉的门，门开了，周慧略显疲惫的脸出现，恍然又变得惊喜：“舟舟？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叶楠舟看着母亲眼角细密的皱纹，喉咙有些发紧，他大概有一年的时间没有来找母亲了，低低应了一声：“嗯，妈。”
客厅里堆满了针织勾的娃娃，地上铺满了用的各种彩色线，几乎快没有落脚的地方。
周惠快步把沙发上的娃娃拢到一旁：“舟舟，你坐这儿，妈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妈，我一会儿就走了。”
周慧还是端来了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吃饭了吗？妈给你下碗面？”
“吃过了，我刚下晚自习。”
“你爸没来接你吗？”
“不想他来。”
叶楠舟端起水杯，视线却落在母亲那双明显粗糙的手上，记忆里，母亲的手是白皙柔软的，“妈你怎么弄这么多娃娃？”
“哦，这个啊，是我帮朋友店里做点手工，闲着也是闲着，一个能赚几块钱呢。可爱吧？现在小姑娘可喜欢了。”
叶楠舟拿起一个小熊：“那给我一个吧。”
“舟舟是有喜欢的女生了？”周惠是捕捉到了什么，眼睛微微亮起。
叶楠舟撒谎反驳：“别人要生日了，您不是说女孩子都喜欢娃娃嘛，正好省得我去买了。”
周惠也不多说，只是看着叶楠舟。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只有这一会儿，叶楠舟才感觉到真正的放松，让他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他想留在这里。
原来人不在乎有没有钱，是否过上了上等人的生活，而是与谁在一起更开心。
*
一周后，迎新晚会后台。
周向晚拿着稿子心不在焉地读着，目光一遍遍扫过通往舞台的侧门。
这周叶楠舟不是在练习就是在彩排，两人几乎都没怎么说话。
老师交给周向晚的任务就这么搁置了。
这份安静，本该是她熟悉的常态，不知为何，莫名地让她感到浮躁。
明明叶昌平是虚伪的，但叶楠舟的表现却不像他父亲。
是那个雨夜，他不由分说拉她躲进茶餐厅，小心翼翼拼合被母亲撕碎的笔记碎片。
是她不知怎么面对全班时，他挡在她面前，替她接受众人目光。
还有他拍着那个挑衅的高个少年肩膀，笑着说“谢谢你的吉他”时，那副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混不吝的洒脱。
这些画面，在她心底撕扯出一道细小的裂缝。
心里的某个角落，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周向晚，等领导发言完喊你名字后你就上去。”
主持老师急匆匆走过来说完又离开。
周向晚反应了半晌才点头。
后台乱糟糟的，空气里弥漫着化妆品、汗水和发胶混合的躁动气息，让她本就纷乱的心绪更烦闷了。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稿子上，深吸一口气，五分钟后，周向晚发言完毕，刚回到后台，就听到主持人报幕。
“下面是由高二（2）班带来的歌曲表演《放肆》。”
就在掀开幕布的瞬间，叶楠舟已经站在舞台上了，雷动的掌声从观众台下传来。
追光灯如同倾斜而下的阳光，笼罩着那个抱着电吉他的少年。
叶楠舟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破洞牛仔裤，身上的吉他在灯光下散发出碎钻般的光芒，他稳稳地站在舞台中央，立麦，轻咳一声：“大家好，我是高二（2）班的叶楠舟，希望这首歌能让你们获得力量。”
台下观众凝神等待。
周向晚捏紧了舞台的厚布，心里替他加油。
这是她为他选的歌，像他的人生。
他微微侧着头，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扫出一个和弦，充满磁性地嗓音唱出第一句歌词：“就放肆爱放肆追放肆去闯，放肆是我的信仰，再不去闯，梦想永远只会是一个梦想……”
电吉他的声音席卷了整个礼堂，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对音乐的热爱和滚烫的生命力，它们砸在鼓膜上，锤在心脏上，震得人热血沸腾。
带着怒吼的嗓音让台下彻底疯了，新生们尖叫着，摇滚的热血本质被激发，有人激动得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
台上的人热烈，台下的人热情，那一刻，周向晚仿佛看到了叶楠舟成为明星的样子。
那个在舞台上能够闪闪发光的叶楠舟。
她弯起嘴角，笑了。
最后一个音符炸裂开，叶楠舟喘着气，额发被汗水濡湿，他把吉他挪到身后，对着台下咧开一个带着少年气的笑容，与观众们道谢。
台下越发疯狂尖叫。
“叶楠舟！叶楠舟！”
“啊啊啊！太帅了！”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久久不散的声音，差点没让主持人接上流程。
叶楠舟刚抱着吉他走进后台，就被一群兴奋雀跃的女生围住了。
“学长，你吉他弹得太棒了，刚才那段solo，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另一个女生点点头：“是啊是啊，学长你唱歌也好好听，声音好有磁性！”
“台风也超稳！”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兴奋地围着他，叶楠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他脸上虽有笑容，但又有一丝不适应，此刻他只想赶紧找到周向晚，问问她，他的表现如何。
这时有人拿出手机，怯生生地问：“学长，那个……能合个影吗？”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急切地在后台搜寻着，直到在后台出口的位置精准地定位到离场的周向晚。
她分明看到了他，却还是转身离开了。
“抱歉，下次吧。”
他推开人群离开。
*
夜风裹着初秋的凉意，周向晚背着包往前走，身后传来有人跑步的声音。
“班长，你怎么走这么快。”叶楠舟已经追上了她的脚步，她本不想停留，又慢吞吞地往前走着道：“明天还要上课。”
叶楠舟没有理会，而是从包里拿出一个编织小熊递给周向晚：“这个给你，祝贺你今晚演出顺利。”
周向晚看着小熊一愣，路灯下，小熊的脸上泛起微微红晕，但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个……是刚才那些女生送你的？”
“才不是，这是我特意给你的。”
周向晚舒了口气，又觉得不太对劲，她记得何婉宁也有一个差不多的钩针玩偶，要好几百。她把小熊塞回叶楠舟怀里：“我不要。”
“哎呀，这就是送你的演出顺利礼物嘛，你今天可是代表整个高二年级发言呢！”叶楠舟不由分说地将小熊重新塞回周向晚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你要实在不信，那换你说点好听的补偿我，行不行？”
周向晚的指尖蜷了蜷，愣道：“什么好听的？”
“我今晚表现的怎么样？”他仰起头，问得直接。
周向晚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斟酌着开口：“嗯……舞台氛围感很好，歌也唱得很有感染力，大家都在为你欢呼。”
“大家？”叶楠舟捕捉到了这个词，嘴角微微勾起，不悦，“那你呢？你当时是什么感受？”
被他这样追问着，周向晚感到脸颊有些微热：“我也觉得特别好。”
“真的？能得到班长大人的赞誉，看来我这歌是没白练！”叶楠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舒了一口气，笑容在脸上漾开，他看了看时间，还没到9点，“我知道附近有个夜市的烧烤很好吃，一起去？庆祝你为我选歌大获成功？”
“夜市？太晚了，我妈会担心的。”
“就这一次，吃完就回家好不好？”叶楠舟朝周向晚眨眨眼，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周向晚不舍得拒绝：“好吧。”
*
还没到夜市，周向晚就已经被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的热风击倒。
长长的街道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烤串在铁架上滋滋作响，糖炒栗子、臭豆腐、铁板鱿鱼……
闻的周向晚直咽唾沫。
她很少来这种地方，生活轨迹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规整得像用尺子画出来的。
此刻置身于这鼎沸的人间烟火中，像是一个落入人间的精灵，新奇中又带着点无措，叶楠舟则如鱼得水，他自然地将她护在身侧，用身体隔开挤过来的人流。
“小心点，跟着我。”
他的手臂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臂，少年的体温传来温热的触感，让周向晚的心跳漏跳半拍。
叶楠舟轻车熟路地带她来到一个生意火爆的烧烤摊前。
老板光着膀子眼疾手快地翻动烧烤，老板娘端着盘子走出来招呼：“两位同学，吃点什么呀？”
叶楠舟轻点下巴：“你选吧，我买单。”
“不行。”周向晚立刻摇头，“你都请了三次了，这次我来。”
叶楠舟撇了撇嘴：“班长你记性别太好了，要适当学会遗忘，做人呢，开开心心的就好啦。”
“这可不行，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我们只是同桌关系……”
“唔……”叶楠舟喉间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垂落，再抬起时，嘴角噙着一丝自嘲的弧度，“看来是我做得还不够，没够到接近班长大人心门的门槛。”
空气仿佛凝滞。
周向晚只觉得耳根骤然一麻，一股莫名的热意不受控制地沿着颈侧迅速爬上脸颊。
她飞快地别开视线，手指攥着衣角，喉咙发紧，竟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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