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郁郁葱葱，阳光透过缝隙，斑驳的影子落在走廊上，叶楠舟抱着尤克里里，时不时地扫动琴弦，与周向晚脚步一致地往教室走去。
周向晚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少年身上散发出的轻快气息。
当然她也很兴奋，刚才叶楠舟陪她去财务室领到了奖学金。
“班长，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要不是你的提议，张老师那关可没那么好过，谢谢你替我美言。”
“我只是陈述事实。”周向晚别过脸，努力压下嘴角，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这事实说得太真了，不过让我去参加迎新晚会李老师会同意吗？”
“只要张老师同意了，李老师肯定也会同意的。”周向晚说道。
叶楠舟心情大好，步子都带着点跳跃：“对了，拿到奖学金是不是得普天同庆一下？”他眼睛亮晶晶地提议。
周向晚讷了讷，随后才点头道：“好啊，怎么庆祝？”
“请大家喝奶茶怎么样？”
这个消息带到班里的时候，全班同学都震惊了。
“天啊！班长居然要请客！”一个女生跳起来，夸张地捂住嘴，“我是不是在做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后排几个男生也起哄道：“哇！班长你是不是被外星人附体了？你可是从来不参加班级聚会的人，竟然请我们喝奶茶。”
“就是啊，上学期春游，班长还带着数学书坐在角落复习呢，真让人不可思议。”
……
声音落入叶楠舟的耳朵，他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奶茶送来后，叶楠舟跟在周向晚身后发奶茶，像个小跟班似的热情地帮大家做选择，男生可以喝全塘，女生得喝半糖，再看周向晚，只是尴尬地把奶茶袋递过去，让同学自己选。
直到全班都发完，两人回到座位，周向晚才舒了一口气，把叶楠舟的那杯放到他桌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信封道：“一共389，给你400。”
周向晚的手机没有联网，奶茶还是用叶楠舟的手机点的。
叶楠舟正咬着吸管，闻言差点呛到：“不是吧班长大人，这点小钱……”
“必须给。”周向晚抽出四张纸币，整齐地码在他桌上，“全班都知道是我请客，我不能失信。”
叶楠舟看着她绷紧的下颌线，突然笑了，他慢条斯理地抽出两张，把剩下的推回去：“那这样，我收两百，剩下算我请，就当是给班长大人交的保护费？”
“谁要收保护费，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周向晚的耳尖瞬间红了。
叶楠舟看着她耳尖的薄红，打趣道：“那就默认我是自己人了？太好了，以后我就跟着班长混了。”
周向晚侧目看着叶楠舟一脸傲娇的模样，心里淌过一丝暖意，她低头去戳奶茶封口，那一下，仿佛戳进了紧闭的心房。
*
那一个下午，是周向晚度过的最快乐，最难忘的下午。
教室里弥漫着奶茶的甜香，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在课桌上。
周向晚低头整理笔记，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身边这个总是带着阳光气息的少年，似乎有种奇妙的感染力，让她变得鲜活起来。
晚自习的时候，周向晚按照约定开始给叶楠舟讲数学题，可还没讲三道题，周向晚就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支着下巴，眼皮开始打架了。
“叶楠舟！”她用笔戳了戳他的手臂。
叶楠舟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怎么还有一个小时啊……”他小声嘀咕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教室里，做完作业的同学已经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聊天。
叶楠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臂落下的瞬间，指尖不经意擦过周向晚的发尾，那触感柔软得像羽毛，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叶楠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食指轻轻勾了勾那束发丝。
感觉到头发被人晃动，周向晚猛地回头，杏眼圆睁：“你干嘛？”
叶楠舟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他单手托腮，琥珀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着狡黠的光芒：“我在想你小时候也是这样。”
周向晚愣住了，忙不迭问：“你这人真奇怪，开学的时候就说认识我，又不说清楚，你到底跟我怎么认识的？”
叶楠舟来了兴致，回应：“你真的不记得了？五岁的时候咱俩在少年宫一起登台表演，那时候你弹古筝，我弹吉他，我们一起合作的《找朋友》。”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周向晚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充满阳光的琴房，那是还在上幼儿园的暑假，她坐在檀木古筝前，正在专心致志地练琴，突然，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传来，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失真和弦，惊得她手指一颤。
小周向晚眉头紧皱，她不喜欢那个声音，聒噪，刺耳。
辅导老师扭过头，一脸无奈：“隔壁那小子，又在偷玩老姚的电吉他了，晚晚，你先练习，老师去看一下。”
电吉他？周向晚第一次听说那种刺耳乐器的名字。
强烈的好奇心压过了小小的不满。
她跳下椅凳，跑去门边，偷偷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对面教室里，老师正板着脸关掉音响的电源，震天的声响戛然而止，就像被突然掐住喉咙的怪兽。
“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偷玩老师的琴！”老师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她看不清被训话的人，直到老师侧身离开，周向晚才看到老师背后的小男孩，白色T恤，牛仔裤，一头偏分，眸子里像是落入星星般闪动，他朝着老师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自顾自地坐到椅子上，不耐地晃动着两条腿，双眼四处张望，似乎在找好玩的东西。
小周向晚看着小男孩，心想他胆子可真大。
男孩的视线随着老师的移动逐渐看过来，直到发现周向晚在看他，眸光里原本顽皮的神色越发激荡，他朝她挥挥手，而周向晚则害羞地把门关了起来。
往后的日子里，这个叫叶楠舟的男孩成了琴房的常客。
老师最终妥协，允许他在午休时弹电吉他。
而这时，也是周向晚的练琴时间，她每每透过门缝，偷偷看那个乱学大人摇滚的背影，都会感觉心生悸动。
直到文艺汇演前两周，老师突然把两人叫到一起："晚晚的古筝沉稳，楠舟的吉他活泼，你们搭档肯定能得奖。”
……
“所以，那个在我练琴时制造噪音的讨厌鬼是你？”周向晚望着眼前这张褪去稚气却依然明亮的少年。
叶楠舟点点头，眼中闪烁着与十年前如出一辙的星芒：“现在想起来了吗，我的黄金搭档？”
周向晚感到不可思议，十年的时间，两人早就变了模样，但叶楠舟竟然还能记得她。
“对了，你的古筝练的如何了？迎新晚会要不要我们再一起搭档？当年我们的组合可是红遍了少年宫呢，中西结合，好多老师都感觉不可思议，这次我们要是再搭档，肯定能红遍整个校园。”
周向晚突然回过视线，拿起笔继续做作业：“我不弹古筝了。”
“为什么啊？”
“学习重要，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
周向晚的语气冷硬，像一堵无形的墙，将那个关于古筝、关于音乐、关于过往的夏天话题都隔绝在外。
叶楠舟凑过身去看，那眼神里除了冷静，似乎还藏着一丝刻意回避的黯淡。
“真的不弹了吗？多可惜啊。”
周向晚摇摇头：“我的古筝都要卖了。”
“别啊，你弹得那么好，当年老师还夸你很有弹古筝的天赋呢，再说了，高考也不是人生的全部，考完了还可以继续弹啊，把琴卖了多可惜，还是你真的不喜欢了？”
周向晚写作业的手顿了顿，叶楠舟的这番话问到了她的心上。
她真的不喜欢了吗？她真的不想弹了吗？
她的内心好像一直有一个答案，她还是喜欢古筝的。
见周向晚迟迟没有回答，叶楠舟只好作罢，不再追问。
他拿起数学习题册，指着她刚才讲了一半的题道：“好吧，我不问了，学习重要。那这道题，小老师再给我讲一遍？我保证不打瞌睡了。”
*
晚自习结束后，周向晚回到家已经9点多了。
爸妈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剧情，难得平和气氛却让周向晚脚步微顿，心头掠过一丝困惑。
“爸妈，我回来了。”她换上拖鞋，把书包放在沙发上。
周父敏锐地捕捉到女儿眉宇间那点不易察觉的疑惑，他咧开嘴笑道：“晚晚回来啦！快过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爸爸被新公司录取了！”
“真的？！爸，太棒了！恭喜你！” 周向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开笑容，“那您明天就要去上班了吗？”
“是啊！”周父意气风发地扬了扬头，“对了，明天就是周五了，咱家多久没好好出去吃一顿了，晚晚，周六想吃什么？爸爸请客！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周向晚正要回答，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旁边的母亲，周母依旧盯着电视屏幕，表情显得有些冷硬，对父女俩的热烈讨论置若罔闻。
周向晚下意识觉得周母还在生气，微微瑟缩。
她咽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肩膀几不可察地耸起来，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周父很快就看出了周向晚的小心，他拍了拍周母的手臂问：“美玲，你看呢？周六咱一家出去搓一顿，庆祝庆祝？”
未等周母回答，周向晚眼珠一转，机灵地想到一个好主意：“爸，我来请客吧，上学期我考了年级第一，学校奖励了我五百块奖学金，刚才晚自习我请全班喝奶茶花了点，还剩三百。”
“哟！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周父惊喜地提高了声调，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他顺势看向妻子，带着点哄劝的意味，“老婆，你看，咱们女儿多厉害，就让她请一回？”
周母终于缓缓转过头，原本冷漠的眸子里多了一些温气：“学校奖励给你的钱省着点用，买点有用的辅导书，或者自己存着。周六你想吃什么？”
周向晚原本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我想吃烤肉！爸，你呢？”
“烤肉好啊，我赞同，晚晚，你查查哪家烤肉店好吃，我负责开车带你们去。”周父把手机交给周向晚。
一家三口难得地挤在沙发上，三人看着电视聊着天，周向晚滑动着手机寻找店，感受着这份久违松弛的暖意。
查了一会儿，周向晚查到一家还不错的韩式烤肉，递给爸妈看。
周父满脸笑意，周母也满意点头道：“可以，就这家吧。”
就在这时，周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哦对了，我跟那个约好买古筝的人确认了，后天上午他来取琴，定金今天已经打过来了，等周六琴拿走了，我们再出去吃饭。”
闻言，周向晚心里咯噔一下，她回想起刚才叶楠舟说的话，小心翼翼开口：“妈，古筝能不卖吗？等我过了高考我还想弹古筝。”
周母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你还想弹？你看我怎么说来着，这玩意儿不仅碍事，还容易勾起你女儿想弹的**。”周母对周父说完，又继续对周向晚说，“你要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等过了高考再说。”
“我保证现在不会弹。”
“妈妈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你现在得摒弃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把学习放在第一位。等上了大学，你想要什么样的新琴没有？到时候技术更新，音色更好，不比这用了十几年、磕磕碰碰的老古董强？”
“可是我就喜欢那一把，它不一样。” 周向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有什么不一样？弦都换过多少次了，音色早就不准了，等你真想弹的时候，肯定嫌丢脸。” 周母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不嫌弃，我就喜欢这把。” 周向晚执拗地坚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又酸又痛。
“你喜欢也没用！” 周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定金都收了，买卖要讲诚信，这事没得商量！”
“妈……”周向晚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好了，这事到此为止，别再说了，早点洗漱休息吧。”周母站起身，拿起遥控器“啪”地一声关掉了电视。
客厅瞬间陷入一片突兀的寂静，只有电视屏幕熄灭后残留的微弱光影照着父女俩。
她没再看丈夫和女儿一眼，径直转身走向卧室。
周父张了张嘴，看看妻子决绝的背影，又看看僵在原地的女儿，最终只是拍了拍周向晚的后背道：“晚晚，要不就听妈妈的。等过了高考，爸爸给你重新买一架？”
视线里，母亲离去的背影模糊成一片。
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流在脸颊上，周向晚紧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挤出几个字：“不用了爸。”
她说完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
隔绝了客厅微弱的光线，她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任由泪水打湿枕巾。
她觉得，年级第一真没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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