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夏漾脚步虚浮,昏昏沉沉地挤出写字楼的旋转门。
冬日的暖阳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暖烘烘地落在她肩头,可她却感觉置身冰窖。
寒意从心底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浸透四肢百骸,冷得彻骨。
“夏小姐。”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
邵东阳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身姿笔挺如松柏,恭敬地垂首。
“邵先生。”夏漾强打精神,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弧度。
该来的总会来,盛利集团的意图,怕是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神经瞬间绷紧,竖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小张总想见您。”邵东阳抬手,示意路旁那辆线条流畅黑色宾利,声音压得很低。
盛利集团的小张总?
这个名字瞬间将夏漾的思绪拽回四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
那时的她,年轻气盛,一腔孤勇。
在狠狠揍了曲文宇后,短暂的畅快退去,剩下的只有后怕。
那酒会曲文宇的地盘,她想毫发无损地离开,简直是做梦。
保镖的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她慌不择路逃到九楼,瞥见一间虚掩的客房房门,想都没想便一头扎了进去。
彼时,小张总正神色专注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开视频会议。对于门外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他仅仅是抬眸,冷淡地扫了一眼,视线便重新落回屏幕上。直到冗长的会议结束,他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将瑟缩着躲在套房卧室窗帘后的夏漾“请”了出去。
后来,她被曲文宇算计,为了能在盛利集团张老爷子面前争取到说话的机会,夏漾不得不厚着脸皮,再次硬着头皮找到这位冷面煞神。
“会弹琵琶吗?”小张总当时正低头翻阅一本厚重的原文书,连头都没抬。
“不会。”夏漾一头雾水,满心疑惑,却又不敢贸然多问。
沉默良久,她才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地挤出几个字:“可以,学吗?”
小张总闻言,终于抬起头。
镜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薄唇轻启:“给你十天,弹得好,我带你去给我爷爷祝寿。”
“那要是,弹得不好呢?”
“弹得不好?”他重新垂头,“就卷铺盖滚出北城吧。”
那十天,是夏漾人生中最拼命的日子。
指腹很快磨破、出血、结痂,再磨破。她咬着牙,含着泪,手指痛到痉挛也不敢停。
血珠沁在丝弦上,凝成暗红的斑点,又被一遍遍的练习抹去。
终于,寿宴那天。小张总差人送来一把通体紫檀,温润如玉的琵琶。
寿宴之上,华灯璀璨。
夏漾指尖拨动,一曲《秦淮景》如泣如诉,婉转悠扬的曲调流淌在觥筹交错间。
那缠绵悱恻的韵味,竟勾起了张老爷子对亡故长女的追忆。
老人浑浊的眼中瞬间蓄满泪水,悲从中来。
也正是因为这一曲肝肠断,才有了后面张老爷子认她做干孙女的事。
邵东阳无声地拉开车门。
后座上的男人正专注地批阅文件,金丝眼镜链垂落在高定西装的前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胸前别着一枚造型独特的鹿头形胸针,冷峻的金属光泽与深沉的西装面料相互映衬,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镜片后的眼眸深邃如井,望不见底,难以窥测其中隐藏的情绪与心思。
额前几缕细碎的黑发随意垂落,恰到好处地停在浓密的眉峰之上,平添了几分慵懒与莫测。
小张总忽然抬眸,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扫过车外的夏漾,眸光似乎沉了沉。
夏漾站在车外,望着车内那尊贵疏离的身影,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紧。
这种紧张感,在每次见到他时都如影随形。
即便历经数年沉浮,生活的磨砺让她披上了世故成熟的外壳,可再次面对他,那种源于身份、地位和过往的无形压力,依旧瞬间将她打回原形。
车子平稳启动,汇入车流。
车内只剩下空调低微的送风声和纸张偶尔翻动的轻响,静谧得可怕。
夏漾僵直地坐在一旁,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时不时飞快地瞥向身侧的男人,又迅速垂下,活像个做贼心虚的毛贼。
“三千万,”小张总清冷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你还真是敢开口。”
她下意识地将颊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小巧的孔雀石耳钉在窗外流动的暮色中泛着幽深的光泽:“Xseed能跟盛利集团签下十年战略合作协议,怎么就不值这个价了?”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
“哼。”一声短促的冷笑。
小张总忽然转头看向她,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看进她的心底。
突然,他神色微顿,倾身靠近。
带着清冽气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他伸手朝着夏漾额角的红肿抚去。
夏漾一惊,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挡住。
冰凉的袖扣擦过她微温的手背,立刻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心慌意乱:“没什么,不小心,走路撞到了。”
小张总的手停在半空,缓缓收回。
他靠回椅背,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不悦:“董事会上有人多嘴,质疑Xseed是‘走后门’上位,资质不够,体量太小,不足以承接盛利的核心项目。”
“是我们的原因。”夏漾垂着头,盯着自己绞紧的手指,声音细若蚊子嗡嗡。
“爷爷的意思,”他语气恢复平淡,“这种小事,没必要来回变动。找个体量足够、资质过硬的公司入股Xseed,既堵住悠悠众口,又不算破坏爷爷当初和你的约定。”
“所以,”夏漾小声嘀咕,“我这算是误打误撞,捡了个大便宜?”话一出口才觉失言,连忙抬眼看向小张总,“可是,曲总怎么会愿意......”
小张总的目光转向车前方:“的确不愿意,不过我跟他提了些别的条件,他也不好不同意。”
他小张总提的条件,就算是屎,曲文宇也得硬着头皮接下吧?夏漾腹诽。
车子驶离喧嚣市区,最终停在一处名为“柳园”的宅邸前。
这是张家的私宅。
夏漾下车,第一次见识到如此规模,如此考究的园林式豪宅,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巨大的恒温玻璃花房里,氤氲着湿润的雾气。
精心打理的园林景观在温室内恣意生长,梅、兰、竹、菊四处主题花园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宅邸四角,移步换景,雅致非凡。
夏漾踩着细高跟,小心翼翼地穿过回廊。
推开餐厅那扇雕花繁复的木门时,一整面墙的《韩熙载夜宴图》复制壁画撞入眼帘,奢华与古韵扑面而来。
餐桌上,摆着成套温润如玉的青瓷餐具。
置身此地,夏漾恍惚觉得,就算端上龙肉也不足为奇。
她好奇地凑近餐桌,却发现上面摆放的只是几道精致的家常菜,荤素搭配,摆盘却极尽考究。
小张总替她拉开餐椅,她立刻收敛起眼中的惊讶,规规矩矩地坐了进去。
食不言,寝不语。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瓷器轻碰的声响。
直到邵东阳无声地出现在门口,小张总才放下银箸,起身随他离去。
夏漾独自留在餐桌前,安静地进食。
身边的佣人训练有素,会随着她的目光或动作,无声而精准地挪动餐盘的位置,确保每一道菜肴都能方便她取用。
夏漾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当年慈禧太后吃满汉全席,是不是也是这样被伺候着?
直到她彻底放下碗筷,小张总才从外面回来。
跟在他身后的邵东阳手里拎着两个白色纸袋,轻轻放在夏漾脚边的地毯上。
透过其中一个纸袋未完全合拢的缝隙,隐约能窥见里面礼服裙摆上闪耀的光芒。
“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枫林苑有个私人宴会,你陪我出席。”小张总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容不得拒绝。
“我?”夏漾猛地抬头,瞪大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手指不自觉地指向自己鼻尖。
司机将夏漾送回公寓楼下。
回去的路上,她靠在柔软的车座里,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然的状态,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小张总那不容拒绝的话语和那两个沉甸甸的纸袋。
她浑浑噩噩地上楼,开门,进屋,跌坐进沙发。
“我去!”直到崔宁宁那标志性的大惊小怪声响起,她才像是被猛地拽回了现实。
崔宁宁像见了稀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从纸袋里拎出一件礼服。
“我的天呐!夏漾!”崔宁宁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扯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巴家今年的春季高定限量款!手工镶嵌了九十九颗顶级切割水晶!全球就他妈三十件!你你你……你怎么搞到的?!借我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我他妈能吹一年!”她一边语无伦次地嚷嚷,一边将流光溢彩的礼服举在身前比划,对着穿衣镜不停地啧啧赞叹,仿佛在抚摸一件圣物。
“是盛利集团的小张总,”夏漾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他让我明天穿着这个陪他去参加一个宴会。”
“盛利集团?小张总?!”崔宁宁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眼睛“唰”地亮得惊人,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要把夏漾点燃。
夏漾无力地点点头,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也就是说,”崔宁宁兴奋得满脸通红,凑到夏漾面前,压低声音,“你前脚刚甩了那个霍司明,后脚就无缝衔接上了盛利集团的太子爷?!夏漾,你行啊!深藏不露啊!这手腕,这效率,牛逼啊!”
“崔宁宁,我看你也别做什么时尚主编了,直接去狗仔队当头牌吧!”夏漾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头痛欲裂,“我脑子乱得很,别给我添乱。”
说起这位盛利集团的小太孙,坊间关于他的传闻很少。
他为人极其低调,又被家族保护得密不透风,几乎没有什么流言蜚语能传出来。
崔宁宁之所以知道这个名字,还是托了一次煤老板二婚宴的福。
当时小张总代表他爷爷出席,她远远地望见过一个挺拔冷峻的侧影,可惜人太多,根本没看清正脸。
“崔宁宁,”夏漾猛地坐直身体,一把从她手里抢下那件价值连城的礼服,“别臭美了!快帮我想想办法!正经的!”
“想办法?什么办法?”崔宁宁还沉浸在礼服的华美中,一脸茫然。
“就是怎么拒绝他!还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不能让他生气!”夏漾眉头紧锁,愁容满面,仿佛天要塌下来。
崔宁宁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夏漾,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还是今天被门夹了?那可是盛利集团的太子爷!多少人削尖脑袋想攀都攀不上的金大腿!你倒好,还想着怎么拒绝?”
夏漾烦躁地把礼服胡乱塞回纸袋,声音带着火气:“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张家那种门第,能接受一个有家族遗传病史,且背景不清不楚的人吗?一旦沾上,我的一切都会被他们扒得底朝天!”
“我觉得你可能真的想太多了,”崔宁宁拍了拍她的背,“说不定人家就是临时缺个体面的女伴,看你顺眼拉去凑个数而已。豪门规矩多,带个花瓶挡酒应酬很常见嘛。哪有你想得那么复杂,还扒你老底……”
“复杂?”夏漾冷笑一声,把目光投向地上另一个看起来更低调的纸袋,声音带颤抖,“你再看看那个袋子里的东西。”
崔宁宁满脸狐疑,好奇心被彻底勾起。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那个袋子里提出一件……几乎无法称之为“裙子”的东西。
那是一条极致性感的露背真丝睡裙。薄如蝉翼的质感在灯光下流淌着暧昧的光泽,后背的设计大胆得惊人,裙摆边缘还点缀着繁复精致的黑色蕾丝。
“我——靠!”崔宁宁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露背……透视……蕾丝……这……这尺度……”她震惊得语无伦次,看看睡裙,又看看夏漾,再看看睡裙,“原来,小张总私底下,喜欢这种调调?!果然啊,越是外表看着禁欲高冷、生人勿近的主儿,骨子里玩得就越野越骚!人不可貌相!太刺激了!”
“崔宁宁!!快!想办法!”夏漾急得直跺脚。
“办法……办法就是……”崔宁宁的脑子此刻已经被各种少儿不宜画面塞满,她咽了口唾沫,一本正经地建议,“……多带几盒安全套!各种香味,各种样式,都要准备!再过火也要注意安全!切记!”
夏漾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气急败坏地用力掐了下崔宁宁腰间的软肉,疼得对方“嗷”的一声惨叫跳开。
崔宁宁揉着腰,龇牙咧嘴:“他们那种世家子,从小接受的就是温良恭俭让、克己复礼的精英教育,稍微离经叛道一点的事儿,在他们眼里那都是大逆不道,有辱门风!不如啊……”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我找个身材跟你差不多的模特,拍点那种......劲爆照片?然后匿名发给小张总?让他以为你是私生活混乱,自动退避三舍?”她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妙,用手肘捅了捅夏漾。
“崔宁宁!”夏漾的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不够惨吗?想让我被沉江还是被喂鱼?”
“那,那你干脆就说你姨妈期,血流成河,不方便!非常不方便!”崔宁宁捂着腰,又想出一招。
“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他要是说‘没关系,等你方便’呢?又或者改天呢?”夏漾简直要抓狂,站起身用力按崔宁宁的脑袋,“死脑袋!快给我想点有用的!”
崔宁宁被她按得哇哇叫:“哎哟我的大小姐!不然,不然你就拿着那还没捂热的三千万赶紧跑路吧!天涯海角,隐姓埋名!”
“钱还没到账!跑个屁啊!等等,”夏漾的动作忽然顿住,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你刚才说什么?离经叛道?”她猛地松开崔宁宁,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如同暗夜中点燃的火炬,紧紧抓住崔宁宁的肩膀,“崔宁宁!你有相熟的刺青师傅吗?”
“刺青?!”崔宁宁一听这个词,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不认识!我最烦那些模特身上乱七八糟的纹身了,看着就流里流气,一点都不高级!”
“要的就是流里流气!要的就是不高级!要的就是离经叛道!”夏漾的声音带着愉悦,她没再理会崔宁宁的反对,一把抓起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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