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清珩的右脚再次稳稳踩在硬地球场上，感受着熟悉的塑胶颗粒质感时，距离那场导致她韧带撕裂的比赛，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阳光有些刺眼，空气里弥漫着初夏的味道，混合着新球那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
这不是正式比赛，只是一场队内安排的、检验她康复成果的教学赛。观众席上空无一人，只有李教练、体能师小赵和几位队友在场边。但顾清珩的心脏却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一种久违的、混合着渴望与谨慎的激动。
她的打法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变化。曾经那种不顾一切的飞身鱼跃和极限冲刺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精准的落点控制、更经济的步伐移动，以及对身体姿态更严格的保护。李教练在场边不时喊出指令，提醒她注意脚下和发力角度。
比赛并不轻松，对手是队里以顽强著称的队友。顾清珩能感觉到脚踝在长时间、高强度的移动和急停急转中，还是会传来隐隐的酸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感。但她没有退缩，而是更加专注地运用头脑，利用这段时间康复期被迫磨练出来的耐心和战术意识，与对手周旋。
当一记经过多拍相持后、精准压在边线上的反手制胜分拿下比赛时，顾清珩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兴奋地呐喊，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脚踝承受住全场跑动后的反馈，感受着胸腔里因激烈运动而灼热的空气，感受着重新掌控比赛节奏的熟悉感。
她做到了。她回来了。
“感觉怎么样？”李教练走上前，递给她水和毛巾。
“还行。”顾清珩接过，擦了把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场馆入口。那里空荡荡的，并没有那个期待中的身影。她心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但很快便释然。许晓溪有她自己的世界，她的学业，她的实验，不可能每次都恰好出现。
几天后，顾清珩收到了ITF一项在国内举办的、级别较低的挑战赛外卡。这是一个绝佳的复出机会，场地熟悉，竞争压力相对较小。
出发前夜，她正在公寓里收拾行李，门铃响了。
打开门，许晓溪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给你的。”她将文件夹递过来，语气平淡。
顾清珩疑惑地接过，打开。里面不是她预想中的医学资料或康复建议，而是几份打印出来的、关于她这次挑战赛几个潜在对手的详细技术分析报告。报告里清晰地罗列了每个人的技术特点、习惯线路、优劣势，甚至还包括了他们在不同场地类型下的历史战绩对比。数据详实，分析客观，显然是花了功夫搜集和整理的。
“这……”顾清珩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许晓溪。她从未开口请求过这个，她怕浪费她的时间。
“闲着没事，看了一下公开数据。”许晓溪避开她的目光，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的移动和发力还需要时间完全恢复，避开那些喜欢大角度调动、节奏快的对手，前期选择打法更依赖力量或者节奏单一的对手，对你更有利。”
顾清珩捏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温暖而踏实。许晓溪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在她重返职业赛场的第一步，为她送上了一份最实用的“礼物”。
“谢谢。”顾清珩的声音有些哑。
“不用。”许晓溪顿了顿，补充道，“正常打。”
依旧是那三个字。但这一次，顾清珩却从中听出了不同于以往的意味。那不再是客观的陈述，而是带着一丝……信任？
挑战赛的过程，比预想中要顺利一些。顾清珩谨记着康复期的教训和许晓溪的分析，打得非常耐心和聪明。她没有追求漂亮的碾压，而是力求稳妥地赢下每一场。脚踝偶尔还会发出警告，但都在可控范围内。
她一路打入了半决赛。这场比赛异常艰苦，对手是一个打法顽强的“磨教”型球员。当顾清珩最终凭借一个多拍回合后的网前小球拿下赛点，疲惫地举起双手时，观众席上传来了不算热烈但真诚的掌声。
她下意识地望向看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许晓溪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坐在那里，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但在顾清珩看过去的那一刻，她也正好抬起头。
隔着遥远的距离，顾清珩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合上了书，然后，抬起手，轻轻拍了几下。
依旧是那样平静的、象征性的鼓掌。但顾清珩却觉得，那掌声仿佛直接响在了她的心上。
赛后，顾清珩没有参加团队的简单庆祝，而是快步走向球员通道。在通道口，她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许晓溪。
“你怎么来了？”顾清珩有些惊喜，气息还未完全平复。
“周末，顺路。”许晓溪的回答依旧简洁，目光落在她还有些微红、冒着热气的脸上，“打得不错。”
顾清珩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运动包里拿出刚才比赛用过的、印有赛事logo的那颗网球，递到许晓溪面前。
“给你。”
许晓溪看着那颗沾着些许场地灰尘和汗渍的黄色网球，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
“复出后的第一场半决赛用球。”顾清珩解释道，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比奖杯……轻一点。”
许晓溪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颗网球。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球体表面粗糙的绒毛，感受着那上面残留的、属于赛场和顾清珩的体温与力量。
她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评价这颗球，只是将它握在了手心里，然后抬头看向顾清珩，语气平淡地问：“下一站去哪里？”
顾清珩报了一个南方城市的名字。
“嗯。”许晓溪点了点头，将网球放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知道了。”
她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清瘦挺拔。
顾清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她知道，那座冰山的裂痕正在不断扩大，而那颗普通的网球，或许会成为许晓溪那理性世界里，又一个不寻常的“收藏品”。
她的重返赛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开始用她的方式，默默收藏她每一步足迹的人。前方的路依然充满挑战，但顾清珩觉得，自己的脚步，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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