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海姆的硬地赛场，空气被烈日炙烤得微微扭曲。顾清珩站在底线，汗水沿着下颌线不断滴落，在浅蓝色的硬地上洇开深色印记。决赛盘抢七，比分胶着，每一分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对手一记势大力沉的正手进攻，将她完全调动至场外。顾清珩奋力奔跑，在身体几乎失去平衡的瞬间，手腕巧妙一抖，回出一记不可思议的小斜线。网球擦着边线落地，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Game, set and match! Gu!”
裁判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赢了。
顾清珩站在原地，握紧拳头，仰头看向刺眼的阳光。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破体而出——不仅仅是赢得冠军的喜悦，更是一种想要立刻分享的、无法抑制的冲动。
颁奖仪式，合影，媒体采访……所有流程都变得无比漫长。她抱着沉甸甸的冠军奖杯，脸上的笑容灿烂，眼神却不时飘向放在休息椅上的背包，那里装着她的手机。
终于摆脱了所有喧嚣，回到更衣室。顾清珩甚至没来得及换下被汗水浸透的比赛服，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指尖因为激动和未褪的肾上腺素而微微发颤。
她直接拨通了视频通话。
铃声响了很久，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屏幕亮了起来。
许晓溪出现在镜头里。背景是她海德堡的公寓，书桌上堆着厚厚的文献，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她似乎刚从研究中抽身，脸上带着一丝倦意，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顾清珩的瞬间，微微睁大了一些。
顾清珩将金色的冠军奖杯举到镜头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孩子气的得意笑容，声音因激动而比平时高昂：“晓溪！我赢了！”
屏幕那端的许晓溪明显愣了一下。她的目光从奖杯移到顾清珩汗湿的发梢和亮得惊人的眼睛上，停顿了几秒。然后，顾清珩清晰地看到，她那总是紧抿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却真实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快得几乎像是幻觉，却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顾清珩胸腔里所有积压的情绪。
“恭喜。”许晓溪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似乎柔和了几分，“发球得分率比上一场提升了百分之七，关键分上的网前压迫很有效。”
还是那样冷静的分析，但顾清珩却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她在看，她一直在关注着她的比赛，甚至记住了数据。
“不只是因为这个……”顾清珩向前凑近镜头，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些，声音不自觉地放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冲动，“是因为……比赛的时候，我一直想着，赢了就能立刻告诉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比赛后的热血和不管不顾的勇气。
视频两头同时安静下来。
许晓溪握着手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里那个因为胜利和直白的倾诉而脸颊泛红、眼神灼热的人。暖黄的台灯光线柔和了她清冷的面部线条，镜片后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融化、流动。
过了好几秒，她才轻轻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柔了一些，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叹息的语调：“顾清珩，你总是这样……打乱我的节奏。”
这不是抱怨，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带着一丝纵容的陈述。
顾清珩的心脏因为她这句话而疯狂跳动起来。她看着屏幕里许晓溪微微垂下的眼睫和那柔和下来的侧脸线条，一个更加冲动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晓溪，”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问道，“我……我现在可以去海德堡吗？就今晚？”
她想立刻见到她。不是隔着屏幕，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和她分享这份喜悦，感受她的存在。
许晓溪显然没料到这个请求，她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她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又看向屏幕里顾清珩充满期待和忐忑的脸。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就在顾清珩以为会被理性拒绝，心情一点点下沉时，许晓溪却轻轻推了推眼镜，用一种仿佛在讨论实验数据的平静口吻说道：“最后一班直达区域列车，一小时后从曼海姆中央火车站出发。抵达海德堡主火车站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零三分。站台编号是……”
她报出了一串精确的数字，然后顿了顿，补充道：“……我查一下时刻表确认。”
顾清珩怔住了，随即，巨大的狂喜像烟花一样在脑海中炸开。许晓溪没有拒绝！她甚至……提前查好了列车信息？
“我这就去车站！”顾清珩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声音里充满了雀跃。
“嗯。”许晓溪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运动服上，“记得带上外套，晚上会冷。”
通话结束。
顾清珩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将冠军奖杯胡乱塞进背包，抓起一件外套就冲出了门。赶往火车站的路上，她的嘴角一直高高扬起，心跳快得像是刚打完一场抢七。
当她终于坐上前往海德堡的列车，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逐渐被夜色笼罩的风景时，一种不真实而又无比踏实的幸福感包围了她。
晚上十一点零三分，列车准时停靠在海德堡主火车站。
顾清珩背着背包，快步走出车厢。夜晚的站台有些冷清，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站台尽头立柱旁的身影。
许晓溪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围着那条灰色的羊毛围巾，双手插在衣兜里，安静地等待着。夜风吹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站台的灯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顾清珩快步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一路奔跑的急促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她们隔着一步的距离对视着。
“我来了。”顾清珩看着她，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许晓溪的目光从她带着旅途倦意却难掩兴奋的脸上滑过，轻轻点了点头：“嗯。”
没有拥抱，没有更多的言语。
但顾清珩却觉得，这一步的距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近。她赢得了冠军，跨越了夜晚的距离，而许晓溪，在这里等她。
“奖杯有点重。”顾清珩晃了晃背后的背包，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许晓溪的唇角似乎又弯了一下，很浅，却真实存在。她转过身，声音融在夜风里：“走吧，回去给你热杯牛奶。”
两人并肩走出火车站，身影没入海德堡宁静的夜色中。冠军的奖杯沉甸甸地压在背上，但顾清珩的脚步却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这一次冲动的夜奔，不仅仅是为了分享胜利的喜悦。
更像是一次心照不宣的奔赴，朝着那个名为“许晓溪”的、越来越清晰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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