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海德堡大学图书馆那个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顾清珩提前到了，她挑了两本关于运动心理学的德文书籍，安静地坐在那里，心思却难以完全沉浸在文字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目光时不时瞟向入口处。
当时针指向三点零五分，那个熟悉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阅览室门口。许晓溪依旧穿着简洁的衬衫和长裤，背着那个素色的帆布包，步伐平稳。她的目光在室内扫过，很快便锁定了顾清珩的位置。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许晓溪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朝她走来。她在顾清珩对面的位置坐下，放下包，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厚厚的文献，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只是无数次图书馆自习中寻常的一次。
但顾清珩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许晓溪坐下后，抬眼看了她一下，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平静，里面掺杂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确认”的情绪，然后才低下头，打开电脑。
顾清珩的心脏因为这个细微的眼神而轻轻悸动。她没有出声打扰，也低下头，假装看书，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能感受到对面那个专注的身影。
时间在书页翻动和键盘轻响中静静流淌。偶尔，顾清珩会遇到不理解的德文长句，她会轻轻蹙眉，用笔做个记号。当她第三次因为同一个语法结构卡住时，对面伸过来一只手，指尖点在她的书页上。
“这里，”许晓溪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图书馆特有的气音，“是虚拟式第二将来时，表示一种不确定的假设。”
她的指尖微凉，点在纸面上，留下一个短暂的、无形的印记。解释完，她便迅速收回了手，目光重新回到自己的屏幕上，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随手为之的辅助任务。
顾清珩看着书上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心里泛起细密的甜。她低声道：“谢谢。”
许晓溪没有回应，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顾清珩感觉到小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她轻轻动了动。对面的许晓溪立刻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那里还戴着护膝），用眼神发出无声的询问。
顾清珩对她摇摇头，用口型说：“没事。”
许晓溪看了她几秒，似乎确认她真的无碍，才重新低下头。但几分钟后，她合上电脑，开始收拾东西。
顾清珩有些愕然：“你看完了？”
“嗯。”许晓溪将文献整齐地码放进帆布包，“需要补充一些参考资料，典藏部那边有。”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顾清珩面前只翻了几页的书：“你可以继续在这里看。”
顾清珩立刻合上书：“我跟你一起去。”
许晓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许。
典藏部在图书馆的另一翼，需要穿过几条长长的、布满古老书架的走廊。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皮革装订的特有气味。两人并肩走在静谧的走廊里，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收。
在一个转角处，光线尤其晦暗。顾清珩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许晓溪垂在身侧的手。
许晓溪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她的手在顾清珩的掌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抽走。黑暗中，顾清珩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她们就这样牵着手，在布满古老智慧的书架间沉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彼此交握的手心温度在悄然传递。顾清珩的心跳得有些快，她能感觉到许晓溪的手在她掌心慢慢放松下来，甚至……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
那一下轻微的力道，几乎微不可察，却让顾清珩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走到典藏部的阅览区，光线重新明亮起来。许晓溪很自然地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段黑暗中的牵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她走向管理员，出示证件，低声交谈起来。
顾清珩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在灯光下认真的侧脸，指尖还残留着她皮肤的微凉触感。她知道，对于许晓溪而言，允许在公共场合（哪怕是昏暗的角落）牵手，已经是一次巨大的、沉默的突破。
许晓溪很快借到了需要的资料。两人离开典藏部，回到之前靠窗的位置。气氛似乎和之前一样，又似乎完全不同了。一种无形的、亲昵的纽带，在她们之间悄然连接。
直到窗外暮色降临，图书馆的灯依次亮起。
许晓溪再次合上电脑：“走吧。”
两人收拾好东西，并肩走出图书馆。夜晚的寒气扑面而来，顾清珩很自然地又想伸手去牵她，许晓溪却微微侧身，避开了。
顾清珩的手顿在半空，心里掠过一丝失落。
就在这时，许晓溪却将自己的手，轻轻塞进了她的外套口袋里。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布料，顾清珩能感觉到她手掌的轮廓。
许晓溪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外面冷，放口袋里暖和。”
顾清珩怔了一下，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立刻将自己的手也塞进同一个口袋，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许晓溪戴着手套的手。
“嗯，”她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附和，“是挺冷的。”
两人就这样，共用着一个口袋，手指在厚厚的布料下悄悄交缠，走在海德堡冬夜的街道上。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长，空气中呵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张扬的亲昵。
但那个共享的口袋，和口袋里紧密相握的手，已经是最明确的答案。
她的坐标，终于清晰地、不容置疑地，与她的重叠在了一起。而那座理性的冰山，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融化在名为“顾清珩”的温暖四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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