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想偷偷听，但是又觉得不好。最终只有让自己站得远远的才不会一直想小梅姐的“方法”。
小梅是从小就在二姨娘身边的，所以她知道很多二姨娘小时候的事。有时候二姨娘带秋水没耐心了，都是小梅啊奶娘啊来接手。那个时候，小梅就会给秋水讲二姨娘以前的故事。
可惜，小梅就连二姨娘四岁尿裤子的事都愿意给秋水讲，就这件事任秋水怎么磨都没用，小梅半个字都不愿意吐出来，也因此秋水心里藏着些执念，总想知道小梅是怎么哄娘起床的，只是这么多年了，她一点尾巴都没抓住。
“呼——”秋水望着院子外黑影斑驳的竹林长呼了一口气。
“怎么了小姐？”小河走了两步略显担心，她怕秋水因为二姨娘的事忧思过度。
“无妨。”秋水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叮嘱小河，“你明天记得辰时叫我，你和小湖都留在家里给我打掩护——有人问就说去庙里祈福了晓得不？”
“好的小姐。”小河应道。
秋水说完最后一句正无聊时，小梅打开了屋门让秋水进来。
秋水仔细看了小梅一眼，见她脸上还是柔和地带着些笑意，便知娘没有犯起病来。
她朝小梅笑笑，然后跨进了二姨娘屋内。
屋子里现在亮堂许多，二姨娘就披了件厚衣服坐在床上瞧秋水，“你来了？”
秋水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拿空碗盛了饭，又夹了些菜肉端去了床边，小梅眼快，早把小木桌架起来摆在床上了。
秋水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后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这才好好看着二姨娘没说话。
母女俩看着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后都挪开了眼睛，二姨娘端起碗吃了口牛肉丸子才道：“你吃饭没有？”
秋水摇摇头。
二姨娘夹了块红烧肉混着饭喂到秋水嘴边：“吃一口。”
秋水吃了。
二姨娘看秋水嚼得沉默，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但是她不知怎么，就是不敢细想，好像承认了，有些东西就彻底改变了。
“我睡了多久？”
“一个白天。”秋水把那一口咽下去才回答。
“……可能这几天太累了，总想休息——老爷没来叫我吧？”
“没有夫人。”这次回答的是小梅。
“那就好——不然耽误事儿。”二姨娘一边吃饭一边说，只是说的时候低着头，少见的在秋水面前好像示了弱一般。
秋水冷着脸，也是只盯着小木桌的一点看。过了好久，她才叹了口气把二姨娘背后有些歪斜的袄子又往上拢了拢：“娘，你现在清不清醒？”
“清醒啊，很清醒——你怎么这么问？”二姨娘心不自主地紧了一下。
“……你又犯病了。”秋水不像之前那样顺着二姨娘的心意，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真相。
二姨娘张张嘴，一个字没说出来。
她低头吃饭，没回秋水。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真犯了病还是装的。”秋水缓缓说出这句话，让在场的几人都惊了。
二姨娘放下碗筷，比起心里的愧疚，被秋水顶撞的不适感更为强烈：“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对——”
“我没什么意思。”秋水打断了二姨娘有些强硬地说，“只是我想，有些东西娘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我——不是所有的事情我都能处理完满，你也要心里有准备。”
二姨娘好歹是忍下了燥热认真听完了，她愣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了，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秋水点点头站起身径直往外走，临到头二姨娘又喊了声：“你拿点菜去自己屋吃”，秋水回了声好就又不说话了。
她走出房门，大大吸了口冷风，竟是觉得舒爽而不是呛鼻。她大跨步往自己屋走去，像甩掉某些阴郁的东西般拂了拂衣袖。
天色愈沉。
……
夏念清回来的时候，去了二姨娘院子，秋水还没醒，因此给了药她就走了。
回自己住的院子时，武诚香也还没回来，她有些犯难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一个丫头跑过来给了武诚香写的纸条。
一句“且住”，就让夏念清轻松下来。她手里还提着些糕点，回房后和簪花碎玉吃了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夏念清撑着身子坐起来，长久的睡眠让她软塌塌地。她愣了会神才让簪花碎玉伺候着洗了漱。
她饿了想吃饭，但拿不准现在武诚香回来了自己是不是要等她一起吃，因此很有些焦虑，倒是碎玉一句话提醒了她：“武大小姐估计讨厌我们还来不及，怎么会让我们和她一起吃。”
“哈哈哈是啊，我把这茬忘了。”夏念清打了个哈欠笑了，“那碎玉你去小厨房和师傅说一声吧。”
“好嘞姐姐我这就去。”碎玉总是动作很快，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影。
夏念清呆呆地盯着某一处，簪花本来还在整理口脂，就突然听见夏念清念了一句“也不知秋水那小丫头怎么样了”。
簪花转过头来，见夏念清没有看向自己，便知这话不是在问她，因此她也没有搭腔，免得夏念清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害臊。
见夏念清又打了个哈欠，簪花这才问她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夏念清又是摇头，簪花便不管她了。
夏念清发呆发够了，看了眼自己的指甲才伸个懒腰要下床，正巧碎玉端了食盒回来，她们三个简单把饭吃了就想出门，出门的时候又刚好遇见了武诚香要出去。
夏念清一开始还被她吓了一跳，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因着武诚香和别的女子不同，她身量修长，比许多西南男子都要高出一头，又不喜着传统女装，今天出门还把头发扎起来戴了顶礼帽，因此乍一看背影以为院子里来了个陌生男人。
“大、大小姐。”回过神来的夏念清怪不好意思，在别人的院子里大惊小怪多不好啊。
武诚香看了她一眼，冷着脸却又不失礼数地行了礼就离开了。
夏念清三人呆在那里，准确地来说是夏碎两人呆在那里了，碎玉还是平常那副死人样。等武诚香走远后那二人才动了动僵硬的四肢。
夏念清有些奇怪地问碎玉：“我——我比武大小姐年长吧？”
“是、是的吧姐姐。”碎玉吞了口口水。
“那她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有威严些？”夏念清突然挺直了腰背，她觉得不管怎样人还是要体面，不能太露怯。
“可能她高吧。”碎玉笑嘻嘻。
“我也觉得。我要有她那么高我也能这么唬人。”夏念清看起来神气很多，碎玉在旁边搭腔，簪花已经习惯了。
“先去问问管家有没有什么消息了，没有就我们再出去找找。”夏念清突然正色道。
“是姐姐。”簪花碎玉应道。
三人先是去主屋请了安，问了管家，管家说没有音信之后，又从后门走了。
夏念清站在大街上，愣了一会儿指着旧时烟柳巷的方向说：“去原先待过的地方看看。”说完三个人就离开了。
……
秋水一早起来带着小涛去了城北的主店。她在武家是穿的自己的衣服，等出了府门，就找了个地方换上了以前买的小厮样的衣服，戴了顶毡帽，让自己整个人只露了双眼睛在外边。任谁看了都认不出这是武府的小姐。
她俩又绕了几个街道喊了两个人力车，一路拉到城北。
城北多是些工商阶层和老牌世家大族，因此这里的主店主打一个高端奢华、款式众多。
城东那家就不是，那里有许多小商小贩，也多是庄稼人或者些工人住在那里，因此那个店铺主打一个物美价廉、耐用耐磨。
城北那家的利润很是可观，因着这个原因城东那家之后多久回本，香秋二人并不在意，那边的理念就是薄利多销，偶尔有些亏损也无妨。
这是香姐提出的，她在外地上学的日子里，吸取了很多新的思想，她总说要心怀天下人，才能把生意做大。
秋水对此并无异议。
今天秋水老早让小涛给武诚香院里带了口信，让武诚香随意去哪个都行，秋水自己会去城北那家对账做年末结会。
此时的秋水已经在后院儿书房里和小谷讲了半个时辰的话了。
“这两天你辛苦点，二十九一过就给你个长假，再给你涨钱。”秋水揉揉眉心，长时间的说话让她很疲惫。
“涨多少？你这又是想和恒昌源一起做东西，又是要把店开到外边地，少了我不干。”谷拓喝了口茶，换了一边跷二郎腿。
“今年给你涨十块——明年的现在若能达到我说的这些目标，我把我持有股份中的一成给你。”
“当真？”谷拓把茶杯放下，并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当真。”秋水点头。
“行。如果我们失败了呢？”
秋水没马上回，她们沉默着看了彼此一会儿后，秋水才缓缓开口：“谅你一年多思多虑，涨十元。”
谷拓笑了：“这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啊我的好小姐。”
秋水摇摇头：“没办法，生意不好做，我就没钱给你涨钱。”
“我呸。”谷拓笑骂了一声，但没真生气。
“行，那就这样了，我先走了，你忙，有什么事就找我——对了，胡夫人的衣裳给她做好了没？料子补上了吗？”
“补上了。这次事发突然，多给了钱才拿到的。”谷拓正色道。
秋水沉默了会儿道：“往常不会缺的，这次怎么会一点库存也没有了？”
“将近新年，许多夫人小姐都不要成衣只要订制，也因此蚕丝储备不够。我的错。”谷拓态度诚恳。
秋水又是摇头：“说到底是经验不足导致的。我也有问题，不全怪你。还有，听起来惠丰似乎胃口很大。怎么，它现在不缺单子了？”
“是不怎么缺了，人家李老板就等着我们合同到期，他好另谋下家。”谷拓有些着急，现在短期内是找不到品质这么好的原料的，但是就这么顺了李家老头的心意她不甘心。
“……我之前说的李二少爷和李贵不和的事你记不记得？”秋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记得，怎么了？”谷拓愣了一下。
“香姐和我说过，李二少爷在上学期间就向她透露过有分家的念头。”秋水在纸上写下些什么，“这也许是个机会。”
谷拓反应很快，她立马点头：“你回去和大小姐说一声，让她再打听打听。”
“嗯，我会的。另外，你妹妹外出探料探得怎么样了？”秋水收了笔，抬起头看向谷拓。
谷拓摇头：“她来信说尚未找到更好的原料。”
“我知道了，让她继续，缺什么就说。”秋水最后叮嘱完站起了身，“应该是没什么了，这下我真走了。”
“行，你走吧。有什么我会毫不吝啬地向你寻求帮助的。”
秋水笑了：“晓得了谷店长。这一年辛苦。”
“是辛苦，但有钱拿。”谷拓也笑了。
两人笑着道了别，秋水带着小涛出了书房门。
“你学着吗？”秋水冷不丁问了小涛一句。
“嗯，在努力听。”小涛狂点头，她一直觉得小姐很厉害，可以把聚仙做得这么大，同时她也知道小姐对她是有一些有别于另外两个丫头的期许在的，所以每当小姐带着她一起过来的时候她都很努力在学，只是可能自己还是脑子笨了点，总不能理解透彻一些意思道理。
“有努力就好，以后可能会要你帮忙。”秋水走在小涛斜前方，声音微沉。
“好。”小涛认真点了头。
“该回去了。”秋水快步走去，小涛得小跑着才能追上她。
两人走得急，也因此没看见刚好从淮香楼被赶出来后想逛逛的夏念清，正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们。
“那是——秋水吗？”夏念清喃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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