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桃林一别,郁离的身影便在阿怀心中挥之不去。
那份莫名的悸动与亲近感,如同藤蔓,悄然缠绕心间。
数日后,当郁离“恰巧”路过王府附近,被阿怀“偶遇”并热情邀请入府做客时,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踏入靖南王府,郁离心中百感交集。
高墙深院,亭台楼阁,威严依旧,与幼时被驱逐的记忆重叠。
但此刻,他不再是被丢弃于草丛的卑微蛇虫,而是以阿怀座上宾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走进来。
他面上保持着温润如玉的浅笑,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些曾经驱逐他的侍卫和管事,最终落在身边阿怀那张带着雀跃与信任的小脸上。
心头那点因旧地重游而起的冷意,瞬间被阿怀的笑容驱散。
阿怀的身体状况,注定了他无法像寻常少年般肆意跑马射猎。
他的世界,更多局限在王府精致的花园、温暖的书房和弥漫着药香的寝殿内。然而,郁离的到来,却让这片小小的天地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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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墨香微漾,紫檀案几上宣纸铺展如雪。
阿怀执笔,腕骨伶仃,指尖泛着久病的青白。
一个“永”字将尽,最后一捺便虚浮欲散,笔尖微颤,悬于纸面,徒留一丝孱弱的痕迹。
“这里,力道需再沉实些。”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郁离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后,微微俯身,修长而微凉的手掌轻轻覆在了阿怀握笔的手背上。
阿怀的心猛地一跳,郁离的气息包裹着他,带着清冽的草木香。
那只覆上来的手,稳定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郁离引着他的腕,不急不缓,重新落笔。
“你看,这样便好。”低语拂过耳廓,气息温热。
阿怀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指尖都在发烫,脸颊也烧了起来,根本不敢回头,只能胡乱地点头,含糊地应着:“嗯……是……是这样……”
心跳如擂鼓,震得他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那墨迹未干的字,仿佛也带上了身后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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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光,懒懒地爬进寝殿雕花的窗格,却驱不散那沉甸甸弥漫在空气里的、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苦涩的气息浸透了锦衾绣帐,也无声地缠绕在榻边人的衣袍间。
侍女奉上药盏,黑褐的汁液在细瓷碗中蒸腾着热气,狰狞苦涩。阿怀蹙着秀气的眉,眼睫低垂,抗拒之色分明。
这药他喝了太多年,苦味早已浸入髓间。
“良药苦口。”郁离坐在他榻边的绣墩上,端起药碗,用白玉般的指尖试了试温度,然后拿起一旁的银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
他抬眸看着阿怀,眼中带着温柔的鼓励:
“来,我喂你。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口咽下去便好了。”
阿怀望着那双深潭般的眼,依言闭目启唇。温热的苦汁滑入喉间,郁离的动作极尽轻柔。
苦涩肆虐舌根时,阿怀眉尖方欲蹙起,唇齿间忽地被塞入一小颗物事。
他疑惑地睁开眼。
“蜜饯。”郁离眼中含着笑意,“王府的蜜饯太甜腻,我特意去城西那家老铺子买的梅子蜜饯,酸甜刚好,最能压住药味。”
阿怀含着那枚酸甜的蜜饯,舌尖的苦涩果然被驱散了大半。
他看着郁离专注喂药的样子,看着他为自己擦去唇角药渍时微凉的指尖,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心田,比那蜜饯的滋味更甜。
真奇怪,原来有人陪伴,连喝药都不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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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花园的凉亭,月色如练,清冷地铺陈。初夏的夜风裹着草木的微腥,拂过阿怀单薄的披风。
他倚着冰凉的石柱,望着天边那轮孤悬的冷月,一声轻叹逸出唇畔。
“怎么了?”坐在他身旁的郁离立刻察觉了他的情绪。
“没什么……”阿怀摇摇头,声音有些飘渺,“只是……看着这月亮,忽然觉得人生短暂,世事无常。我这身子,也不知能看几回这样的月色了。”
久病之人,难免有些伤春悲秋。
话音未落,一只微凉的手已紧紧攥住了他置于膝上的手。阿怀指尖微颤。
郁离的手握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侧过身,月光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专注地凝视着阿怀,声音低沉而清晰:
“阿怀,看着我。”
少年不由自主地坠入那深潭。
“不要怕。”郁离一字一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无论世事如何无常,无论前路有何艰险,我都会在你身边。你的月,我陪你一起看。看一辈子,不够;看千千万万年,才算圆满。”
字字清晰,沉如磐石
那不像是安慰,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承诺。
阿怀看着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那里面的坚定和情意,浓烈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心口剧震,眼眶灼热,他反手死死攥住郁离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泣音的轻唤:“郁离……”
月光笼罩着凉亭,将二人相偎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
夜风掠过荷塘,送来断续的残香。
身份、沉疴、世俗樊笼,在此刻仿佛都沉入暗影。
情意绵绵,无声缠绕,愈缠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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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片浓情蜜意的表象之下,一丝阴霾始终如影随形。
阿怀那具躯壳,美则美矣,却似上好的琉璃盏,剔透玲珑,触之即碎。
郁离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脉搏的微弱,呼吸间偶尔的滞涩,以及那日渐加深的、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每当阿怀因一阵微风而轻咳,或是在阳光下久站便显露出眩晕的迹象时,郁离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不着痕迹地渡过去一丝极微弱的、温养的妖力。
但这力量,对于阿怀那如同沙漏般不断流逝的命来说……不过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惊不起。
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在每一次看似温存的依偎间隙悄然滋生、蔓延,无声地啃噬着他。
他只能将怀中那微凉的身躯拥得更紧,更紧,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便能锁住那正从指缝间不可挽回地流逝的微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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