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一日深过一日,寒气砭骨,卷着枯黄的败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万物凋敝。
王府深处,阿怀寝殿内,药气沉滞,浓得化不开,丝丝缕缕渗入织锦的帐幔、雕花的梁木、冰冷的砖石,也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郁结不散。
阿怀体内蛰伏多年的病根,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起初只是一场寻常的秋寒。阿怀略感风寒,咳嗽了几声。
王府上下都未太在意,毕竟他体弱,换季时偶有小恙也是常事。
郁离更是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亲自熬药喂水,用自己微凉的体温去中和阿怀身上滚烫的热度,渡入的妖力也比平时多了几分。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那低热如同跗骨之蛆,缠绵不退。
咳嗽非但没好,还渐成撕心裂肺的呛咳,每一次发作,都似要将那单薄的胸膛震碎。
阿怀蜷缩着,面颊涨红,泪光点点,瘦骨伶仃裹在宽大的寝衣里,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挣扎的枯叶。
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变得黯淡无光,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苦。
王府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阿怀的父亲焦急万分,将整个太医院的名手都请了个遍。
昔日清静的寝殿,如今充斥着苦涩的药味与名医们凝重的面色,沉滞如铅。
郁离站在外间,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听着内室传来的、被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交谈声。
那些苍老而权威的声音,此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一根根扎进他的心脏:
“……小王爷此乃沉疴宿疾,非一朝一夕……”
“……脏腑先天不足,后天失养,根基已损……”
“……此番邪气入里,直犯心脉,引发旧疾,来势汹汹……”
“……脉象悬微,如游丝欲断,元气溃散……”
“……恐……恐有油尽灯枯之兆……”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郁离耳中。油尽灯枯,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将他冻僵。
他死死攥拳,指甲深陷掌心,尖锐的刺痛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猛地闯入内室,无视那些惊愕的目光,扑至阿怀榻前。
阿怀刚历过一阵呛咳,疲惫地阖着眼,气息微弱,面上一片灰败的死气。
郁离颤抖的手抚上那冰冷瘦削的脸颊,声音嘶哑如砂砾摩擦:“阿怀,阿怀……看看我……”
少年眼睫艰难颤动,缓缓睁开一丝缝隙,涣散的目光许久才聚在郁离脸上。看到郁离眼中深切的恐惧和痛楚,阿怀的嘴唇微微翕动,想挤出一丝笑,却只牵动了嘴角,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别……怕……郁离……我……没事……”
话语虚弱得如同叹息,却比任何利器都更能刺穿郁离的心。
没事?怎么会没事?!
郁离的心在疯狂呐喊,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他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目如同受伤的野兽,死死盯住离他最近的一位太医,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扭曲:“救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千年人参?灵芝仙草?还是需要心头热血?!告诉我!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我的命都可以拿去!”
太医被他眼中疯狂的执念骇退一步,连连摆手,面上是深重的无奈与悲悯:“郁公子……息怒!非是老朽等不尽心……实是……小王爷沉疴已深,此番病势如山崩海倾,药石……药石罔效矣……此乃……天命难违啊!”
嘶吼、哀求、愿倾其所有……回应他的,唯有沉重的叹息与无言的摇头。
那些名贵的药材如同流水般送入王府,煎成一碗碗浓黑的药汁,被郁离亲手一勺勺喂入阿怀口中,却没有任何作用。
阿怀的生机,如同指间的流沙,无论郁离如何拼尽全力去握紧,依旧不可阻挡地飞速流逝。
夜深,人静。窗外秋风呜咽,卷着落叶。
郁离独坐榻边,望着昏睡中依旧痛苦蹙眉的阿怀,听着那微弱几近于无的呼吸。
他缓缓俯身,将脸深深埋进阿怀冰凉的手掌。
滚烫的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濡湿了那片冰冷的肌肤。
压抑的呜咽,低沉、断续,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房间里回荡。
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阿怀……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
“我们说好的……要去看桃花的……”
“你说过……要和我做一世夫妻的……”
“骗子……你答应过我的……”
泣血的低喃,是心魂寸寸碎裂的声音。
所有的希冀,在名医的叹息与爱人急速冷却的温度里,被碾作齑粉。
郁离的世界,正随着阿怀生命的流逝,无可挽回地又一次坠入冰冷、死寂、再无光亮的深渊。
他紧紧攥着那只冰冷的手,仿佛那是连接着摇摇欲坠的悬崖的唯一绳索。
而绳索的另一端,正清晰地在他眼前,寸寸崩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