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兰爱凤接过孙女抱在怀里,一边给孩子擦脸,一边劝:“这又算什么大事,夏夏一次没考好,下次努力就是了。快别伤心了,奶奶看了心疼。”
她的孙女,纵一直考不好,来日再寻个出路就是了。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孟喜粮坐在椅子上,闷了一口浓茶。直到爱人抱着孙女去换衣裳,这才把眼神放在酒柜上。
老爷子私下爱抽两口,喝两口,自从孙女回家,这两样再没碰过。
不一会儿,孟喜粮打开酒柜,拿走了最上层的一瓶酒,提溜在手里慢悠悠出门了。
明海是个大忙人,一听孟喜粮来了,放下钢笔,笑问:“小王啊,你猜孟喜粮是来干什么的?”
小王也不小了,两鬓见了白发,戴着厚底的黑框眼镜,笑着摇头:“孟老可是从没求过人。”
明海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神秘说:“我和你打个赌,就赌你老家的几样土特产。孟喜粮要不是为他孙女过来,我把桌上的钢笔送你。”
小王肖想明海的钢笔有些日子了,说:“您输了可不能耍赖。”
明海微微一笑,背起手,出书房见客去了。
孟喜粮不是个喜欢弯弯绕的人,见明海出来,直接把酒放在了桌上,开门见山说:“有点事。”
明海看眼桌上的酒,示意他坐下,一脸关心问:“喜粮啊,什么大事,连这酒你都舍得拿出来了?”
孟喜粮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老哥哥,您是能掐会算的人,又生了个好孙子,谁不夸:事事应如明迟?”
他长叹一口气:“夏夏这孩子才回国,第一次考试弄了个倒数第二。我和爱凤没觉有什么,孩子好学,今天放学哭了一路。论学习,再找不出第二人。我啊,也是拉下脸了。”
明海又看了眼桌上的一瓶酒,为难说:“这事,我做不了主。”
老哥俩打了一辈子交道,明海一掀眼皮,孟喜粮就知道自己要下血本了。伸出两个指头:“这酒还是远东出生那年买的,我也只剩两瓶了。”
明海叹气:“我这当爷爷的也不好耽搁孙子学习啊。”他站起身:“这酒你还是拿回去吧,我昨天起就戒酒了。”
孟喜粮见他要走,咬牙喊:“三瓶!”
明海迈步就走。
孟喜粮一拍大腿肉疼叫嚷:“好好好,四瓶都给了。”
明海转过身,指着孟喜粮笑骂:“孟喜粮啊孟喜粮,就这四瓶酒你捂了几十年,夏夏要不回家,你还不舍得往外掏哪。”
孟喜粮往沙发上一瘫也骂:“人老奸马老滑,你惦记我这酒几十年,今天还是到手了。论老谋深算,老奸巨猾,谁能是你的对手。”
孟夏自打回到自己房间,就一直坐在书桌前发愣。
天刚擦黑,兰爱凤端着果盘敲开房门,带进来个运动装的少年,说:“夏夏,还记得吗?这是你的明迟哥哥,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家庭老师了。”
孟夏哪里记得住,看着少年的脸还在辨认。
明迟抬眼看她。
孟夏敏锐观察到了他眼底的不喜,移开了视线。
兰爱凤把果盘放到桌上,感激说:“小迟,夏夏就交给你了。”
老人关上房门,心口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明迟来到书桌前,拉开靠椅坐下,放下了几本英文书。
尊师重道是个好传统,可惜孟夏没学过。在国外时,她也是请过家庭老师的,一般都是老师站着,她坐着。
孟夏心底有些畏怕他的严肃,坐在他一侧,小声叫:“老师。”
明迟是不想来的,奈何爷爷明海发了令,让他耐心教,必须教好。他拿起桌上的卷子,上下扫量一遍,又把卷子放下,看向孟夏,用英语问:“奶奶说,你因为没考好才哭的?”
孟夏有些惊讶他的英语水平。
她在b外附小读书,知道学校里的老师英语水平,虽好,到底不正宗。英伦腔与b市口音差不多,发音比较靠后,说起话来有些吞音吃字。
明迟的英伦腔,与真正的英国伦敦人不分上下。
孟夏疑惑问:“你也是从英国回来的吗?”
明迟看她:“回答我的问题。”
孟夏只好摇头:“不是,不是因为学习。”
明迟凝她:“那是因为什么?”
孟夏把头低了下来,说:“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考不好。”
这话比较含糊,明迟是懂的,于是说:“你认为你是在英国长大的,回国后上了全英语教学的学校。哪怕听不懂,及格也是够。”
孟夏点头:“我在英国读书,是第一。”
明迟微一挑眉:“你在英国读书时,班级多少人?”
孟夏说:“十几个同学。”
明迟微勾唇角:“这样的第一,在中国算不得第一。”
孟夏听他贬低自己,有些生气,瞪着他说:“如果我还在那里,就是一百人,也可以继续拿第一。”
明迟与她对视:“这么说,其实你并不想回到中国是吗?”
孟夏站了起来:“我想回中国!”
明迟很是平静:“所以,你认可自己是中国人,才回到了祖国?”
孟夏坚定极了:“是!”
明迟便再不看她,翻起了桌上的英文书,慢慢说:“无论哪个国家,知识都是一样的。只要方法懂了,在哪里都能做第一。”
他示意孟夏坐下,继续说:“我们中国人讲究务实,教学生学知识也是如此。外国人培养人才逐利,我们中国人培养人才是为建设祖国。”
迟钝如孟夏也能听出明迟话里话外的刺。
只是这时的她年纪还小,悟性又太低,不懂明迟话里话外的刺是针对自己的游子身份,还是变法子让她知难而退。
明迟每天只愿意教孟夏一个小时,时间一到,起身就走。
明迟走后,兰爱凤进屋连说带比划地问孙女:“夏夏,小迟教你的东西,你都学进去了吗?”
孟夏是个诚实的孩子,用母语笨拙说:“不,好说。”
到底是怎么个不好说,孟夏也不知道怎么说。
这一个小时,明迟翻着书,一句书中知识没讲,倒是实实在在的给她上了一堂缺席已久的近现代史详解。
孟远东是几天以后才知道女儿多了一个家教的。
自从孟夏回国后,孟远东也不住自己的大别墅了,又住回了没结婚前的东屋。不过公司事忙,每天早出晚归的。他上班时孟夏还没起,他下班时,孟夏已经睡了。
这天,孟远东有感自己亏欠女儿,早早离开公司,专程为女儿去超市买了礼物。就想着等女儿放学,把礼物送给女儿,父女两人好好培养一下感情了。
谁知天不遂人愿,路上堵车了。孟远东大包小包的刚把东西拎进家,兰爱凤就说:“你小点动静,小迟正在教夏夏读书哪。”
孟远东一脸惊讶,兰爱凤把前因后果一解释,孟远东急了:“这哪成。夏夏成绩不好,就是一天请十个家教我也掏得起,小迟不能教夏夏读书!”
孟喜粮走进屋,面色不善问:“为什么?”
孟远东怕自己老子,喊了声‘爸’,皱着眉说:“明迟十二,夏夏十岁,这要是教时间长了,明迟……”
孟远东话没说完,孟喜粮的一脚已经踹到了孟远东屁股上。老爷子压低声音,指着儿子骂:“兔崽子,你心脏着哪。两个小的加一起才多大!”
孟远东也不敢躲,硬生生挨了一脚,说:“爸,妈,不是儿子心脏,儿子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夏夏随您二老,再过两年准和仙女似的,都说儿子随爹,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老两口是想发火的。奈何儿子会说话,夸女儿像爷爷奶奶。虽说贬低了明迟,可明家那摊子事挺热闹的,老两口也怕长在爷爷身边的明迟像了爸爸。
孟喜粮坐在了沙发上,叹说:“那天天太晚了,就是现请家教也要等到明天。我一想明迟不错,就没和你商量直接去了明家。为了这个,我搭进去四瓶好酒才让你明叔叔放了人。”
孟远东一听老爷子松口,马上笑说:“爸,放心吧,这事儿简单。明迟当咱夏夏的哥哥成,老师就算了。”
两天后,孟远东拎着一个鼓囊囊的蛇皮袋进了明家。
明海高门槛,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孟远东是明海看着长大,别说拎了东西,就是空着手来,也是敲门就进。
明海听说是他,直接把人喊来了书房。
孟远东拎着蛇皮袋走到明海眼皮下打开,笑说:“知道明叔叔喜欢这些乡土长出的东西。赶上前几天出差,碰巧去了您老家,一共花了十块钱,弄来这一堆。”
明海这辈子简朴惯了,最爱这些乡土里长的东西。一看,麻袋里什么都有,花生,红薯,半个蛇皮袋的家乡野菜,笑说:“你要送别的,我非把你小子打出去。要送这个,你连袋子都给我放下。”
他老了,人在b市,多年不曾归乡土。看到家乡的东西,勾起几分思乡之情,人也就和软多了。
老爷子什么样的人,孟远东长在他眼皮底下,是个聪明人会说话,却也逃不过他法眼。
他说:“远东,要说什么直接说吧。”
孟远东收起蛇皮袋,正经说:“叔,小迟像您是个天才,聪□□敏。夏夏像我,平庸愚笨。让小迟教夏夏读书,岂不是把小迟耽搁了。”
明海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到了窗前:“明迟是我养大的,明家对不起他妈,我愧对我的老战友。这孩子说话晚,早慧寡言,出息着哪。这些年绷着一根弦,为了给他妈争气,从来没放松过。”
老人转过身来,眼眶湿润了:“古人说张弛有度。他太努力,太勤奋,这样下去早晚要出大问题。我是他的亲爷爷,他是我的亲孙子,他好,有出息,我骄傲。可我看着孙子这样,心疼啊。”
孟远东沉默了。
人人夸:事事应如明迟。
他是看着明迟长大的。看着这样的天才,这样的勤奋,他作为叔叔的既骄傲也心疼。可心疼又有什么法子。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他一个外人,能说什么哪。
只可惜这么个好孩子,摊上个不知好歹的父亲,偏他和这不知好歹的混蛋还是发小。
孟远东轻轻叹了口气。
明海来到孟远东身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好孩子,叔叔早就想开了。让小迟做夏夏的家教老师这里,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这孙子认死理,事事要做最好,教夏夏读书,是为了让他松松弦。”
明海把话说这份上,孟远东还能有什么理由拒绝。
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孙子又是什么样的天才,什么样的前途。
小迟这么好的孩子,能给他刚回国的女儿做家教老师,是福气。来日夏夏能学到明迟身上的一点优点,他也可以提早退休了。
想到这里,孟远东说:“叔,我想找小迟聊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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