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绿树阴浓,雨水聚集处蔷薇歇首,洇成深浅不一的红。
唐朝的人可真会写诗。我家中没有池塘,蔷薇却是有的。一开便轰轰烈烈地漫过庭阶,将整个院子都浸在花的海里。
我的诗已经读完了,但等待的人还没有来。
人偶们小声地抗议着,我却执意从轮椅中滑到地上,衣袍散乱,委顿在长廊边。
从栏杆缝隙间伸出赤足,轻轻点进积水中,肆意感受着雨打残花冷冽柔软的触感。
肌肤渐渐氤氲潮湿,雨水最终沾湿了衣袖。
一顿饭食,确实也算不上多么大的好处,我上次的招呼让他感到顾虑了吧。
顾虑到拒绝了任何形式的接触,还真是敏感,什么都没做就吓跑了。
但转念一想,从反方向来说一定也不想失去什么,害怕给予也等于畏惧失去。
并不是我自作多情,能够连续一周来吃剩饭的人,生活中应该确有难处。
失去过?还是正在失去,所以才抗拒陌生人的好意。
我撕下书籍的扉页,在思考时动作,渐渐折成了一只千纸鹤。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在心里甘甜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这类人从古至今,骨子里都流传着一种叫救风尘的祖传XP,放到西方背景里就是那什么拯救者热潮。
是小野猫已经很好味了,但居然是被人遗弃后,缩在下雨天湿透的纸箱里,已经瑟瑟发抖还要朝人哈气的小猫。
越是不让碰,我就越想把他捞回家。
哪怕它炸着毛,活像只海胆,在我眼里,也只看得到那藏不住的、松茸般肥美的柔软。
真是…柔软可欺。
我摘下一朵完整的蔷薇,在指尖稍稍把玩,便轻轻衔在唇间。零落的花瓣不经意间覆上面颊,恰似白玉上晕开胭脂,相映生辉。
一些人会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我觉得总要先尝尝再说,母亲写给我的手札也提到,当初要不是下山除妖逮到我父亲,她也不知道还能这样。
说来好笑,明明千年前就被诅咒绝嗣的,但是居然神奇的传到了我这代,并且从家史记载来看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
战斗人偶都是母亲留下来的,虽然派出去百分之八十能把人带回来,但是风格太明显了,有心人一查,我底子就掉了。
什么都不做,又不符合”我的性格
毕竟,我家的祖训可以简单概括为:just do it 。
再补充一点说明,神视家其实代代都是扭了说甜派,比体格更硬朗的是家主的嘴,天塌了都有嘴顶着。
我翻了下身,抿掉嘴里的花瓣,去轻吻纸鹤的嘴尖,于是花的灵便被牵绊进诗页中。
“把他请来吧。”我对醒来的灵如此说道。
纸鹤歪了歪脑袋,思索了一会儿才理解我话里的意思,比了个OK的姿势,原地升空,蹿出庭院。
庭前花开花落,廊外云卷云舒。待它消失在视线尽头时,连绵的雨恰好停了。
*
鹤像喝醉了酒般飞舞在空中,一会儿顺着屋檐的角落潜行,一会儿又在树叶间蹦跳,如果有人疑惑它是不是过于活泼了,便会立刻装作被风吹走的样子掉在地上,软趴趴地装死一会儿。
大多数人看到这里就会忘了这只纸鹤,转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当然,这么跳脱的鹤不引人注目是不应该的。
能有上面的效果是我加了混淆术的缘故,只要有一个合理的缘由,便能继续哄骗大家视而不见。
椿婆婆指责我这种行为是在不务正业,但作为神视的衍生法术,泛灵不这么用才叫无趣。
如今早非那个必须将灵封入人偶的年代了。
纸鹤作为载体,灵们大多不会拒绝,虽然纸做得容易坏,但是我能日产二十个,低精力人硬去做人偶,只会把自己累死。
自儿时起,我便与这满院蔷薇相伴。借着它百年延展的枝梢,我的意识得以漫游京都。花灵天性烂漫,对我这困于一隅的后辈,总是格外照拂,但不好的一点是,蔷薇和幼时我一样不能动弹。
这就很没意思了,好在如今我是大不相同了,所以植物和植物人联盟在我看来还是有了一丝破裂的痕迹。
我实在太想有个玩伴了,是会跑会跳活力满满的那种,椿婆婆总是不允许我出门。
好吧,我也知道现在不该是贪玩的时候,稍不留神我就要去见爹妈了。
但是人总会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格外向往,我不止一次幻想过骑车,滑雪,跳伞,蹦极,乃至在今后的人生里中环游世界。
鉴于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开纸鹤出去游玩的事,椿婆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不过这一次是为了找人。
知道我的想法后,蔷薇和我说,有一株黄色的孩子曾见过我描述的人,这株黄蔷薇开在在一座更加巨大的宅院里。
我很快飞到了那株蔷薇附近,因为过于心切,导致这一次都没有在路上游玩太久。
蔷薇调侃我现在的行为有些痴汉,帮我一起找人的花可没资格这么说,我懒散地顶了回去。
最终纸鹤慢悠悠地落在了一株黄蔷薇上,蔷薇抖落了花叶上的雨水,摇晃枝丫着接住了我,一切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不过是不知何处刮来的微风所致。
花开得尤为热烈,性格也十分活泼,它快乐地和我打着招呼,在我回应一二后,便直接把所知道的东西,如同竹筒倒豆般一股脑儿吐露了,
和人不同,几乎所有的花灵都是这样天真烂漫,不论是牵牛还是迎春,都很好说话。
透过纸鹤的眼睛,我正好能将那座宅院尽收眼底。一边和黄蔷薇有一搭没搭地闲聊,一边慢悠悠地搜寻着目标。
这时,一对男女从我的视野里走过,穿着淡粉色和服的女人身段丰腴,明明是端庄的打扮,眉眼间却自带一股风流韵味,她身旁的男人嘛…长得就挺随意。
那女人微微低头,声音掐得又柔又媚:“甚一大人,您今日在训练场的风采真是无人能及。”
“是吗?”那个面容粗野的男人看似漫不经心,“比我那废物弟弟如何,我看你们最近倒是对他很殷勤?”说话时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霾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明明也正值青春,说话的男人周身却散发着一种陈腐的气息,这句话也不是询问,倒更像是——
我琢磨了一下——像是在寻求确认,指望着从别人嘴里捞回一点可怜的自尊心的那种。
他肯定是输了。
输给了他们口中那个被贬得一文不值的“甚尔”。
听着这些没营养的对话,我又把视野范围打开了些,雷达一般搜索着周围。
一间又一间封闭的屋子,武器库,地牢里关着人和咒灵。
随时随地有人乱搞,杀人抛尸也就算了,怎么偷情的也……,对了,他们还有学校一样的私塾建筑,我咂舌了一下,封建浓度高到我这个混中人看着都有点不适了。
另外,有名有姓的都叫禅院XX。
我刚觉得有点耳熟,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个姓似乎是这边的地头蛇。
之前椿婆婆有提点过我玩乐时避开他们家,麻烦。
即便是白昼,阳光也穿不透禅院家那些迷宫般的回廊,这与我如今阳光灿烂的住处截然不同,我力排众议,在堪称文物的建筑换上宽大的窗户,伴随着施工队的阵阵痛惜声,我成功让建筑的风格变得不伦不类。
那些没来得及拆掉的日式窗纸,我早晚也要全换成透亮的玻璃,木质建筑里的一切都老得令我乏味。
禅院就更不用说了,窗户开得比我原来的更小,并且每一扇都糊着厚厚的纸,是把人闷死似的密不透风。
即便没有进入室内,我也能闻到那股樟脑与线香混杂的昏沉气味,在这被拉门层层分隔的套间里,人的行动都被框条束缚着,一举一动都框定在规矩里——不能大声说话,不能迈开步子奔跑,每个动作都要合乎礼仪。
成功做到让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集合了我讨厌的部分,不仅对话枯燥得令人发指,连神态举止也比我屋里那些人偶还要僵硬,这儿就像个笼子,或者说鱼缸,总之不是活人该住的地方。
我对禅院的初印象,-10000
收回视线,毫无预兆地,女人挨了打。
不堪入目的男人,心肠和相貌一样丑陋,他打人理由也荒唐——只因为女人说话时与他并肩行走,让他觉得不顺眼。
我原以为会是个更站得住脚的理由,比如她说错了话,或者这虚伪的奉承被他识破,伤了他可怜的自尊。
但我也知道,在这种地方打女人,根本不需要什么像样的理由,不开心或不顺眼,打就打了。
显而易见,笼子里的女人地位卑微,没有一个能像这个粗野的男人一样在走廊上昂首挺胸地走路。
她们大多行色匆匆,低着头,手里不是捧着这个就是端着那个,这些女人身份大多是佣人,即便是看似有身份的女眷,在经过男人身边时也会迅速低头避开。
明明住了这么多人,周围却安静得可怕,只有老旧的木质结构吱呀作响。
他们的谈话很快又转到了对那个叫甚尔的人的贬低上,丑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翻来覆去地说“没有咒力”、“废物”之类的老调,那女人也甘愿附和,说他只配蜷缩在宅院最偏僻、终年不见阳光的角落。
“虽然和大人您是一母所生,但真是拖了您的后腿。有这样的兄弟,真是浪费大人的才能。”
在这千篇一律的奉承声中,那个叫甚一的粗野男人终于被取悦了,他一把擒住说话女人的腰,将她按在廊柱上亲了起来。
女人自然是喜出望外,热情地逢迎回去,很快黏腻地交缠声响了起来,他们旁若无人的行事给了当年的我带来了一丝丝的震撼。
在场面变得更加不堪入目之前,我移开了视线,虽然对他们的谈话没什么兴趣,但他们提到的一个细节让我很在意——那个被他们贬低的人,嘴角也有一道疤。
按照他们的说法,是那个叫甚尔的人以前被推咒灵室时,被咒灵划伤所留下的,提起这个也不过是为了证明,在这个家族里,拥有咒力和能力的成员是多么幸运。
至于那个废物,在他们口中只是为了衬托他们的存在罢了。
既然指向已经明确,我便告别了黄蔷薇,拍拍翅膀,急匆匆地往宅院中最贫瘠的角落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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