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操场上在训练新队员。
姜倪孜趴在窗户上，三脚架上架着相机。
焦距中心，陆启樾穿一件黑背心，身材高大，背脊直挺，头上戴一顶黑色鸭舌帽，背后缠着白色绷带，阳光照在他身上，瘦窄的脸，高高的鼻梁。全身没有高级行头，臂膀露出来，皮肤跟蜜一样，肌肉匀称好看。
为了保持真实，避免有演的成分，她不打算告诉他已经开拍了。
以课带训，模拟劫持的一堂课，对方手中有枪。
两个队员一组，拿着假人做练习，满场子鸡飞狗跳。
“你这样去抢，跟歹徒正面刚，命早没了。”
“你是救人质还是拿着人质替你挡枪，手放哪儿了别乱摸卧槽。”
“思路不错，姿势能不能改改，偷感这么重。”
谈冰坐在考核席上，六子、小A和今早才到的夏之南站在一旁。
陆启樾拿着表格，表情严肃，依次给队员打分。
姜倪孜摸了一支烟出来，点燃，想着要不把这段删了，就他这样儿刚出过事的，还给队员传授经验？
等队员模拟结束，陆启樾总结了几个要点，又说：“你们都来自各行各业，为了不同的出发点，同一种信仰，加入救援队。南天救援队是公益组织，跟你们所工作的单位不同，没有报酬奖金，流血未必被理解，受了伤未必有功，但是，我们要记住，自己救的不是某一个个体，挽救的生命本身。我在这儿，衷心欢迎并感谢各位加入。”
“报告！”
“说。”
“那陆队长上周是怎么受的伤？”
众人窸窸窣窣地笑。
谈冰也挑了挑眉。
陆启樾：“好问题。刚才这堂课，就是教你们学会自我保护。人教人教不会，事儿教人一次就会。救人的第一原则，是保护好自己。命只有一次，自己要看好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穿过窗户，陆启樾远远看到了姜倪孜。
道理都明白，可有时候，人会关心则乱。
她就是让他没办法冷静的迷乱。
姜倪孜看着屏幕出神。
陆启樾那种不服输要面子的个性，哪里有坑，他就把那坑踹了，所以当年即使伤了手，他也加入了救援队，学习更专业的技能，再也不犯当时的错误。
手机震动，“太后来电”。
姜倪孜揉了揉额头，接通按了外放。
霍林惠：“新闻我看了。”
姜倪孜抬头望天，“妈，我还活着。”
霍林惠冷笑：“姜孜我劝你别犯贱。陆启樾真喜欢你会跟你分手？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没明白吗，他要想找你早就找你了。他就是玩儿你。我当时就跟你说了，你俩见光死，我说对了吧。他现在是你哥，你跟你哥一起上新闻，姜家厉害了啊，兄妹□□。”
□□。姜倪孜再次听清自己的罪名。
霍林惠算着时差来骂，真是关心她。
姜倪孜喝一口水，“说完了？”
霍林惠没完，喋喋不休：“你从小就不听我的话。让你别学那什么破海洋生物，你偏要学，好，我不勉强，让你出国了，最后还不是半途而废。现在又去拍纪录片，拿个破奖，你以为这行是这么好混的，多的是你哭的时候。”
“我拿破奖也没靠你。”姜倪孜烦躁烦躁烦躁，“妈妈，你能不能表扬我一次，不要每次都来泼我冷水。”
霍林惠：“表扬你？喔唷，你做哪件事是对的，我还表扬你。我都后悔把你生下来。”
姜倪孜深呼吸，把手机拿起来，“妈妈，祝您幸福，和您丈夫好好过吧。别联系我了，省得您生气。”
霍林惠刻薄地笑了，“你以为我想关心你啊。你跟你爸一样，不理好。你叔叔给你找关系，何总才投的你，你给谁甩脸子呢，那么怠慢人家。以为自己有几部作品了尾巴就翘到天上了？”
姜倪孜：“我没这么想过。”
挂电话前霍林惠忍不住数落：“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
姜倪孜静了静，霍林惠大概是来关心她的，可是话太难听了。
母女和解是不能的，她们俩一见面就呛，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她想起霍林惠，全是冷言冷语。她不奢求母亲的喜欢，很早之前就对自己说，她不要了，留学的钱，她这些年都还给霍林惠了，但好像还是不够，要不她学学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姜荆诚那头也是。反正他们当她可有可无。
而她早已经从抑郁中走了出来，不会再为原生家庭伤心了。
姜倪孜坐在窗前，杯子里的咖啡冷掉了，太阳像珠光盒子，光芒落在海面上，风是咸湿的。
手机再次震动。
这声听起来不同。
陆启樾发信息来了，“今天还是不拍？”
姜倪孜：“训练完了？”
陆启樾：“还要训练绳降。”
姜倪孜想转移注意力，“我能参与吗？”
陆启樾一口否定，“不行。”
姜倪孜：“为什么？”
陆启樾直接给她打电话，“你以为谁都能来做救援，你那身体素质就不行，常年低血糖，脸色白得吓人，今天早饭也不吃，还有每次吃饭也是，吃两口就饱了，饮食不规律，习惯熬夜。到时候你是去救人还是被救。”
姜倪孜不服：“你们队里也有女性啊，我有紧急救援证，在埃塞参加过国际救援。”
陆启樾声音缓下来，“我知道。那也不行。我会担心。”
姜倪孜撇撇嘴，“你是不是要回北京了啊？”
陆启樾哄她，“我可以不回去。你想拍多久都可以。”
姜倪孜回放着视频，两指放大，看着男人尖尖的喉结，“哦，我还没想好。”
陆启樾不紧不慢地说：“那你好好想。”
姜倪孜笑笑：“不想耽误你呀。”
陆启樾：“欠抽是不是。”
姜倪孜：“抽我哪儿？”
陆启樾不说了。
桌上，笔记本电脑和稿纸打开，烟灰缸早就满了。
姜倪孜给陆启樾写的那个章节，叫“回得了头，改得了命”，来自闫泽欢的一首歌。
她把那天花店的事写了一个手稿：“想告诉他，人的一生很长，回得了头，改得了命。他一次一次扮演防守者，充当保护别人的角色，是不是忘了，他自己也值得被奔赴，也有人愿意守着他。”
写完。
她发现主观情绪太重，删得一干二净。
陆启樾还没挂电话，笑着咳一声，“要不先拍床戏，让你找找感觉。”
姜倪孜：“......”
陆启樾吊儿郎当，“不拍？”
姜倪孜：“陆启樾，我突然发现你一点也不普通，不符合我的要求。不想拍了。”
陆启樾有点慌了，“啧你这么随意的吗，说不拍就不拍。”
姜倪孜：“嗯跟你学的。”
陆启樾：“姜倪孜，说话得算话，你拍完才能走。咱们签了拍摄协议的，你不能违约。”
姜倪孜：“那好，我问几个采访问题。你说话算话吗？从来没有食言吗？你上一段感情怎么结束的？”
连连发问。
手机那头安静了。
姜倪孜按了挂断键。
那天在花店他扑过来那一瞬，用力抱住她，呼吸燥烈，胸膛挤压着她。勇猛又有力量。她的确想和他做。很想。
来起风镇，她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这个人就像漩涡，无时无刻拉扯着她。
可是就这么和好了，这六年又算什么？
让她走，让她回来，都是他决定？
姜倪孜换好衣服，充着电的手机又亮了。
她知道是谁，划开屏锁看。
陆启樾：“我和你从来没有结束。”
-
这天无事发生，救援队过得平静，训练完以后队员们自由安排。
姜倪孜和阿沁去镇上买了咖啡回来，小A和之南勤快，在院里打扫卫生，六子坐得歪七倒八，拿着手机在找小女朋友聊天。
阿沁把咖啡和面包分给了队员。
之南客气道了谢，“平时都是我给别人送东西，很少被投喂，谢了。”他的本职工作是外卖员，会定期来救援队训练，南城人，家就在起风镇，放假的时候把救援队当家了，“孜总，我听说有个导演跟你一样，要加入我们啦。”
姜倪孜直觉不妙，“谁？”
小A在袋子里找到了自己喜欢吃的椰香味面包，补充：“也不是加入，人就是过来用无人机拍一个救援队的远景，不是拍我们。”
“Gin。”
一道尖细的女声叫她。
姜倪孜回头，果然是赵坷。
赵坷笑得灿烂，“好巧呀。我来拍起风镇的宣传片，一会儿要跟镇长吃饭。”
姜倪孜：“嗯。”
姜倪孜对人对事都无感，这种目中无人的优越感让赵坷不爽到了极点，“那个相机代言，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品牌方听说你不拍，转头就给了我，代言费更高了。”
姜倪孜淡淡看着海，笑了笑，“一切顺利。”
“别走呀。”赵坷叫住姜倪孜，“Gin，我挺喜欢你的。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自己不如我出名？在这圈子里混，最忌讳要脸。何总没联系你了吧，人家投我了。现实就是，谁也不是不可替代的。《答应不爱你》就是何总投资的，出轨类情感纪录片，国内没有先例，APP上的预约人数破了百万。我即便不拿奖，到时候观众第一个想看的，还是我。”
“赵小姐听过一句话没有，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么早就庆祝，不合适吧。”姜倪孜戴上了墨镜。
赵坷比姜倪孜矮了一头，靠声音来凑气势，“我是该向你学习，娇贵冷艳。”
“别这么崇拜我。”姜倪孜微微弯了唇角，“总好过学你不要脸。”
赵坷涨红了脸。
姜倪孜从来没有把赵坷当对手。
赵坷不配。
俩人的梁子，始于一场颁奖礼，本来姜倪孜所在的圈子小众，没有人过分注意，她的位次靠前，被赵坷提前到场抢了，她也没说什么，坐哪儿不是坐，但Monica眼里容不得沙子，把这件事捅给媒体，闹大，正好赵坷那段时间和一个已婚资本走得近，Monica就引导了一下舆论，再加上港媒撰文一向夸张，“爱插足”成了赵坷的标签，她不以为耻，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这一两年，但凡姜倪孜过手的项目和合作，她都想搅黄。
陆启樾办完事开车回来，发现姜倪孜表情不对，“怎么了？”
姜倪孜笑一下，去廊下纳凉。
赵坷笑盈盈地冲陆启樾招手，“陆队好久不见啊，上次跟你吃晚饭太开心了，你手好了吗？”
陆启樾一点儿让人误会的机会都不给，“赵女士最好说清楚，几十号人的除夕家宴，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是我跟你吃饭了，这样不妥吧。”
赵坷无差别撒娇：“凶什么呀，我还给你们捐款了呢。我捐了款，你都不陪我吃饭呀。那我再多捐十万。或者，你开个价？”
挺好一件事，被她变成**裸的交易。
陆启樾皱了眉头，他跟看石头一样看着赵坷，“赵女士，捐赠我看到了，无功不受禄，我们队不差钱，您拿回去。有这份心意就好。您来拍摄小镇，宣传旅游，我们全力支持。”
赵坷碰了个软钉子，来了脾气，“二十万还嫌少啊。吃相那么难看，还叫公益救援吗，你说你一个大公司老总跑来搞救援，我看就是挂羊头卖狗肉，谁知道是不是有猫腻？怎么，搞了救援，你那公司的税可以不用交了？”
陆启樾懒得辩驳。他不愿和女性起争执。
“来，继续。”姜倪孜举着手机过来，怼赵坷脸拍，“多说几句，帮你争取争取，多判两年。”
赵坷牙尖嘴利：“吓唬我？这最多是名誉诽谤之类的，赔钱就行。”
姜倪孜：“哦，你也知道你嘴贱。”
赵坷看看姜倪孜，用食指指着陆启樾：“难怪，我找你拍片都不答应，原来你们俩背地里早就搞上了。陆启樾，你不过如此。”
姜倪孜胸口一起一落，一下就炸了，她挡在陆启樾前面，“指。你他妈再指着他，我废了你！”
赵坷恼羞成怒，有点儿口不择言了：“呵。我就指他了。双标，没有底线。”
“自己有病还给别人开药方啊！”姜倪孜冷笑着点点头，“待会儿帮你发上网，让你粉丝看看。好一个人美心善。”
赵坷气得不轻，“你敢。”
姜倪孜攒了劲儿要收拾她，“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敢。”
赵坷看着助理开车来接自己，腰板挺直了，“行，我看着你发。谢谢你帮我炒话题。”
姜倪孜抬手就扇她。这女的真是贱慌了。
陆启樾及时拉了一把姜倪孜，藏在身后，“赵女士，有事我找律师跟你谈，你再冒犯我太太，我对你不客气。”
赵坷飞扬跋扈，“嘴长你脸上，随便编呗。”
“道歉。”姜倪孜挣脱陆启樾的手，“你不跟他道歉，我就把视频发出去。你下个月要出席活动吧。”
赵坷有恃无恐：“哪句说错了，我凭什么要道歉！”
姜倪孜静静看着赵坷，收了自己的手机，“你不会以为这么大的救援队没有监控吧，你之前说了什么，自己还记得吗？”
赵坷白了脸，捐款让人陪饭，说到哪里都不好听。又不是包养男模。她本来就不是南城指定拍宣传片的第一人选，只是姜倪孜推了，她又捡了过来而已。她初来乍到，又寡不敌众。
姜倪孜冷着脸，很坚持：“给陆启樾道歉。”
后来六子和小A给陈维舟绘声绘色地演。
“赵坷说对不起的样子，看得我多年便秘都好了，太他妈爽了。”
“孜总很讲礼貌了啊，赵坷之前那么过分，她只是笑笑。后来赵坷说到陆队，孜总才发火的，那气场，啧啧啧。老话儿怎么说的，人若犯贱，我必诛之。”
“明天我就不待在救援队了，得好些日子再过来。今晚必须来一个夜宵，小酒加小串，美滋滋儿。”
之南很嫌弃：“说完便秘说夜宵，你俩恶不恶心啊。”
陈维舟跟他们一起坐在地上吃方便面，听完只说了一句，“这俩人，今年不把婚结了，我陈字儿倒着写。”
小A云里雾里：“嗯，哪俩人？”
六子绝望地摇摇头，“傻子。”
楼上房间。
姜倪孜给陆启樾换完药，他背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已经结疤。
姜倪孜旋紧了药水瓶，质问：“谁是你太太？”
陆启樾：“下午谁护着我了？”
一个刀光剑影。
一个眼神宠溺。
姜倪孜：“陆启樾，前男友这个身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要珍惜。”
陆启樾伸手把她耳边的头发挽到耳后，轻轻捻她耳垂，“谁在医院照顾我的时候，拿报恩当借口，每天晚上爬到我腿上，拿我当自.慰棒。我好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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