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书琴是在一阵浓郁的药香中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沉重的疲惫感先一步淹没了她。
眼皮像是被黏住般难以睁开,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仿佛沉在深不见底的水中。
“娘娘…娘娘…”
锦心的声音忽远忽近,带着压抑的哭腔。
她费力地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凤仪宫熟悉的帐顶缓缓清晰。
窗外透进的天光告诉她,这已是次日清晨。
“什么时辰了?”她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卯时三刻了。”锦心连忙扶她坐起,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太医说您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
陶书琴揉了揉依旧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室内。
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美味佳肴。
感觉身体很不舒服。
锦心带着哭腔说:“我们用膳吧,娘娘。”
陶书琴疑惑的问道:“又不是最后一顿?怎么弄这么多吃的?”
锦心小声嘀咕:“可能是。”
好在陶书琴没听见:“你自己先吃吧,我可能是身体不适,不想看这些油腻的东西。”
“那些奏折…”
“已经让人收起来了。”锦心红着眼圈,“娘娘,您就安心养病吧,那些政务…”
“取来。”陶书琴轻声打断,语气却不容置疑。
“娘娘!”
“取来!”
陶书琴挣扎的站起来。
“娘娘!”锦心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容、容将军带兵入宫了!已经过了玄武门!”
陶书琴手中的暖炉“咣当”一声落地,炭火溅了一地。
“你说谁?”
“容昭...容将军,他带着宣德王的兵马,把皇宫围住了!”
陶书琴立在凤仪宫的窗前,望着漫天飞雪,恍惚间又回到了陶府后院的梅林。
那年她才十二岁,容昭将一枝开得正盛的绿萼梅别在她鬓边,笑着说:“书琴,待我明年从北疆回来,便向陛下请旨赐婚。”
那时他是国公府嫡长子,她是安宁长公主与南阳侯的嫡女,身份尊贵,青梅竹马,是京城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
而今,她是大周的皇后,他是……
陶书琴踉跄一步,扶住窗棂才勉强站稳。
三年了,自容家被抄,他失踪已整整三年。
如今他竟以这样的方式回来了。
他带的是宣德王的兵。
兵力来京城了。
“陛下呢?”陶书琴急声问。
“陛下…陛下还在寝殿,太医说病情又加重了…”
陶书琴来不及更衣,只披了件斗篷便往外走。
才出凤仪宫,就见一队铁甲士兵已列队宫门外,为首那人玄甲佩剑,身形挺拔如松,正是容昭。
三年岁月将他眉宇间的少年意气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漠然。
“容昭。”她强自镇定,“你这是要造反吗?”
容昭抬眼看来,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她的面庞,最终停在她头上的九尾凤钗上。
“皇后娘娘。”他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陛下病重,宣德王奉旨监国,特命臣前来护驾。”
“护驾?”陶书琴几乎要笑出声来,“带兵直闯内宫,这就是你的护驾?”
容昭不答,只一挥手:“请皇后娘娘回宫。”
两个士兵上前便要动手,陶书琴厉声道:“本宫自己会走!”
她转身时,袍袖下的手抖得厉害。
这不是她认识的容昭,不是那个会为她摘梅、为她作画、为她挡酒的少年郎。
是从地狱杀回来的容昭。
当夜,宫中彻夜不眠。
禁军被尽数替换,各处宫门都有重兵把守。
皇帝寝殿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陶书琴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便听见外头传来喧哗声。
“怎么回事?”
锦心红着眼进来:“娘娘,陶…陶大人来了。”
陶书琴心中一紧,忙整衣出迎。
果然,殿外站着的正是她的兄长陶书文,此刻他面色惨白,被两个士兵押着,早已不见往日风流倜傥的模样。
“书琴!”
陶书文一见她便要扑过来,却被侍卫死死按住,“救救兄长啊!”
陶书琴看向缓步走来的容昭,心头一阵刺痛:“容将军,这是何意?”
容昭却不看她,只盯着陶书文,唇边噙着一丝冷笑:“陶大人,三年前你参我容家结党营私时,可曾想过今日?”
陶书文浑身发抖:“容昭,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容昭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这上面白纸黑字,可是你的笔迹?”
陶书琴怔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无意中听见兄长与父亲的争吵。
“父亲,陛下要除容家,咱们若是不表态,下一个遭殃的就是陶家啊!”
“可容家与我们是世交,你这样做,岂不是落井下石?”
“难道要为了容家,赔上我们全族的性命吗?”
当时她跪在母亲安宁长公主面前,求她去向陛下求情。
“母亲,容家是冤枉的!您去和表哥说说…”
母亲却只是垂泪:“书琴,这是陛下的意思。容家兵权太重,功高震主,陛下夜不能寐啊...母亲也无能为力。”
那时她才明白,在皇权面前,什么世交之情、青梅之谊,都不值一提。
后来陛下召她入宫,实则是把她扣在宫中为质。
那时她才明白,在这场皇权与将门的博弈中,陶家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
她的兄长,更是为了保全陶家,不得不做这个恶人。
“兄长…”她声音颤抖,心中百味杂陈。
陶书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书琴,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当时若不如此,咱们陶家也要受牵。”
这时,一道慵懒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容卿,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宣德王缓步走来,目光在陶书琴惨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在容昭身上。
饶有兴致的问:“本王听闻,你与皇后娘娘曾是旧识?”
容昭躬身行礼:“王爷明鉴,不过是儿时玩伴罢了。”
“哦?”
宣德王挑眉,“可本王怎么听说,你们曾有过婚约?”
容昭抬眼,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陶书琴的脸:“王爷说笑了。这等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辈,也配与臣有婚约?”
陶书琴浑身一颤,这话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刺骨。
她知道他恨,这恨意她完全理解,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可理解归理解,亲耳听见那个曾经说要护她一辈子的人,说这些话,心还是像被生生撕裂般疼痛。
宣德王似笑非笑:“既然如此,那你待如何处置皇后娘娘?”
容昭转身,死死撰着拳头,单膝跪地:“臣请王爷,将陶书琴交给臣处置。”
“哦?你要她做什么?”
容昭抬头,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为奴为婢,日夜折辱。方泄我心头之恨。”
宣德王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容将军!本王准了!”
“容昭,”她含着泪,轻声问,“你当真...如此恨我?”
容昭起身,走到她面前,冰冷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恨?”他轻笑一声,“你也配?”
说罢,他松开手,转向跪在地上的陶书文,缓缓拔出腰间佩剑。
“不…”陶书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慌忙上前阻拦,“容昭,不要…”
容昭看也不看她,只冷冷道:“皇后娘娘若是再上前一步,我就让他死得更痛苦些。”
陶书琴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将剑尖抵在陶书文的心口。
“容昭,求你了…”她泪如雨下,“他是我哥哥啊…”
“哥哥?”容昭冷笑一声,“三年前,他可曾想过我容家那些兄长?”
话音未落,剑尖已没入血肉。
陶书文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剑锋,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官袍。
“书…书琴…”他艰难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陶书琴尖叫一声,扑到兄长身边,颤抖着抱起他逐渐冰冷的身子。
“哥哥…哥哥你醒醒…”
可陶书文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天空,再没有一丝神采。
陶书琴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见容昭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仿佛刚刚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为什么…”她喃喃道,“容昭,你为什么非要…”
“为什么?”容昭收剑回鞘,声音冷得刺骨,“三年前,你们陶家可曾给过容家活路?”
宣德王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容卿果然忠心可嘉。”
“既然如此,皇后娘娘就交给你了。”
容昭躬身:“谢王爷。”
他走到陶书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皇后娘娘,请吧。”
陶书琴抱着兄长的尸身,一动不动。
“锦心。”容昭唤来她的贴身宫女,“给你家娘娘收拾东西。”
锦心红着眼上前,轻声劝道:“娘娘,咱们…咱们先起来吧…”
陶书琴恍若未闻,只是死死抱着陶书文,泪水一滴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容昭失了耐心,弯腰强行将她拉起:“别让我说第二遍。”
在她耳旁轻声道:“你还有父亲和妹妹。”
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她手腕生疼。
陶书琴被迫松开手,眼睁睁看着兄长的尸身被士兵拖走,在地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容昭,我恨你…”她终于忍不住,失去兄长的痛苦,让她一下子失去理智,嘶声喊道。
容昭僵了一下,很快却笑了:“恨?你也配说恨?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全家来祭奠整个容府!”
我们书琴小苦瓜,怎么办呐,能怎么办啊?
我们容昭也是小苦瓜,全家只剩他一个人了。
呜呜呜呜呜,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求求你了][求你了][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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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再见 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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