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月明,正是好晴天。
好天气冲淡了日夜兼程的疲惫,陆衔蝉坐在山崖上,看远处营地里灶烟不停吞吐。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陆衔蝉感叹。
晏临州将军营设置在这,就是瞧准了平原广袤,杀手不会在这里埋伏,既可以暂时歇脚,又能够以逸待劳。
杀手埋伏在前路,若一直不动,待京城兵马司与晏临州汇合,两相夹击,任务更难完成,若移步至此,自然是疲敝之兵,实力大减。
身后忽有脚步声,陆衔蝉回首,来人年纪不大,身上盔甲形制和她幼时并无不同,这让陆衔蝉倍感亲切,她右手衣袖重新垂下,盖住机栝。
“在下可没靠近使团百五十步。”
小兵板板正正行了军礼:“陆大侠,将军请您入帐。”
“请我?”
陆衔蝉爬起身掸掸灰尘:“不是说,不许江湖人靠近吗?你们将军不怕我也是来杀戎贼的刺客?”
她唇角勾起,调侃道:“又或许,其实我是来刺杀他的。”
“这…您怎能这样?”,传信的小兵磕磕巴巴,眼里蒙上水雾。
他握紧腰侧配刀,眼神乱瞟寻找突破口,口中还不忘放狠话:“我虽实力微弱,但他们都知道我来传话!我…我会喊的!”
“你会喊的,噗”,陆衔蝉捂嘴直乐。
小兵后退两步:“您一定打不过我们将军!”
“还真信了?哈哈哈!”
见小兵一副生无可恋模样,陆衔蝉举手投降:“玩笑话,不必当真。”
“陆大侠请随我来。”
小兵咬牙切齿,脸色红了又青,他赌气不去看陆衔蝉,瘪着嘴,闷头在前头领路,好似地上有金子一般。
陆衔蝉懊恼得轻拍嘴巴,快步跟上:“诶,小郎君,是在下唐突,你莫气了。”
可惜不管陆衔蝉如何道歉,这锯嘴葫芦都一言不发,陆衔蝉无奈消声,两人一路再无他话。
走进军营才发现,晏临州设置营地也很有门道。
他在营帐外围布置拒马,深挖壕沟,骑兵营在左右侧后机动,方才陆衔蝉所据的山崖上,还有其他四处高地,皆安排了弩手。
而营地内,整体呈燕尾状,其内又暗合阵法,各部首尾相连,能前后驰援。
他这是凭借天然地形,藏兵于此,围了个陷阱出来,而这中军大帐,便是他给那些杀手留下的饵料。
好一个请君入瓮。
未进营帐,便已能听见帐内说话声:“驰道口再往南,便是有天堑之称的落雁关,那里地势复杂…”
“将军,陆大侠到了。”
甫一入帐,陆衔蝉怀里便多了个盔甲姑娘。
“晏…小郡主?!你怎么”,陆衔蝉把话咽下,她当然可以在这,这里有她爹呢。
“山君!”
晏如瑜高兴地喊道:“你怎么在这!我出京城时还去酒肆与你告别来着,钱掌柜说你有事出门,没成想你来得比我还早一步。”
“阿爹快来!这就是我朋友!”
“真没想到,赫赫有名的机关匠,竟然成了我的朋友!你说,咱俩互道姓名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我居然还跟你拽诗!”
“机关匠陆山君,陆山君这名字就应该连着机关匠!”
“山君,我听阿爹说,你这次帮了大忙,他正想着如何谢你呢!”
‘这人怎得,如此自来熟!’
陆衔蝉努力把晏如瑜从自己怀里扣出来:“还未见过将,将军。”
“陆少侠不必多礼。”
晏临州捋着胡子从屏风后绕出,他笑呵呵看着晏如瑜与陆衔蝉互动,如同邻家伯父。
“昨日多亏你及时出手,你既是阿瑜朋友,我便也唤你一声山君。”
“有功则赏,山君,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护卫戎贼实乃违心之举,我并不以此为荣,将军不必奖赏。”
陆衔蝉从怀里掏出禁军令牌,递给晏临州:“应陛下所求,护卫晏将军与戎人二王子。”
晏如瑜瞪大双眼,对陆衔蝉惊疑道:“你竟然是舅舅的人?”
陆衔蝉摇头否认:“江湖游侠,偶得陛下青睐,第一次为陛下办事。”
晏临州看见令牌,顿时神色肃穆,他指指屏风后头:“既如此,山君也一道听听吧。”
绕过屏风,十几位铁甲将军围绕沙盘而立,铺面一股血杀之气。
陆衔蝉抱拳躬身:“陆山君,见过诸位。”
众将领还了军礼,盔甲顿挫声整齐划一,这画面瞬间勾起陆衔蝉幼年记忆,只是记忆里那些将军大多战死,不在世间了。
陆衔蝉鼻梁一酸。
帐内很快又开始激烈讨论,晏如瑜拉着陆衔蝉躲到一边蛐蛐。
“你看那大个,那位是我阿爹的副将孙德昌,他擅使双锤,单锤便有我重,他能同时把咱俩抡起来!”
“最小个的是军师荀霜,她可是前任军师小诸葛云见春的师妹,当然,小诸葛的名号现在归她了。”
阿娘的…师妹?
晏如瑜趴在陆衔蝉耳边大声说道:“他俩是一对儿!”
陆衔蝉发誓,她看见那位荀军师耳朵红了。
一位年轻将领对着晏如瑜连连拧眉,他皮肤略黑,眉眼俊俏,隐约能看出晏临州的影子,嗓音清朗又稳重:“营地后方有河流做障,河岸设置了拒马,骑兵队在左右侧后机动,进可攻退可守,巡防十步一岗,诸位请看…”
晏如瑜用胳膊肘怼陆衔蝉:“那便是我阿兄晏若岫,欸,山君,我比阿兄还高一级呢!你说我厉不厉害?”
‘厉害不厉害确实不知,嘴是真碎’,陆衔蝉想。
“说来说去,都是被动防守!”
“此前派去探查的斥候仍未归来,我等只知杀手,却不知人数,不知位置,不晓武功路数,不知对方动手时间,这仗还怎么打!”
“将军勿恼。”
“江湖上做杀手生意的不多。”
眼见众人目光都聚集过来,陆衔蝉拍拍晏如瑜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胳膊。
“敢接此等生意,绝非小门小户。”
陆衔蝉从阴影里走出,帐内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昭国境内势力大些的,只有三家:镇关楼、天命阁、不渡川。”
“镇关楼,言楼主大抵不会让手下接这样的单子。”
陆衔蝉见过那位镇关楼楼主。
那时的言玉二十七八,被前楼主养得跟十几岁小姑娘似的,整天抱着她,带着陆啸铁登高上天、遛狗撵鸡。
后来前楼主言絮战死…
江湖传闻,战死的非是言絮,而是副楼主言玉,不然为何镇关楼行事毫无变化?
可陆衔蝉是见过言絮尸身的。
雍州城外,她护百姓出逃血战力竭,被腰斩而亡,死在乱军之中。
“镇关楼原叫罚恶楼,主张赏善罚恶,前任楼主言絮殒命雍州城后,才改名镇关,现任楼主言玉八年来撂下杀手生意,倾尽所有支援边关,几乎将镇关楼转成正派,只为前楼主遗命,‘求一个太平长安’。”
“听闻这次边关大胜,还有几位堂主被封了官,此事将军应该知晓。”
晏临州点头。
陆衔蝉继续说道:“至于天命阁,他们偏好诛杀贪官污吏,以买卖情报为主,传闻是…皇家手笔。”
“阁内十三部,有十二部在昭国之外,可以排除。”
“唯有一个不渡川,是近两年的新兴组织,听闻组织内皆是无家可归的摩罗遗民,国破后远离故土,到昭国来讨生活,为钱杀人,不问前因不顾后果,下手狠辣至极。”
“领头人姓名不详,组织内唤他‘西先生’,所以江湖人称他为:索命鬼,西无常。”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声入耳,陆衔蝉察觉不对迅速回身,抬起右臂便是一钉。
白色袍袖被袖弩撑起后,滑向手肘,翼展彻底暴露在众人眼中。
这袖弩缚在她右手小臂上。
机关启动时齿轮转响,内里制作精巧环环相扣,长钉射出,弓弩侧翼展开,射出后缩回原处,由机关带着弩弦重新上紧,下一根长钉滑落箭槽蓄势待发。
银色长钉恰好和帐外射进来的箭矢撞在一起,将长箭撞成两节。
“这就是,机关匠的神弩翼展”,晏若岫口中喃喃,眼神发亮。
有人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绸布,念出声来:“不渡川,飞鸟不渡?”
他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们的目标不止戎人二王子,还有晏将军”,陆衔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她用左手拔出扎在兵器架上的长钉,塞回翼展箭匣。
晏,音雁,飞鸟。
不渡川果然嚣张至极。
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不渡川飞鸟不渡,索命鬼地狱无常,若晏临州与戎人二王子死在进京路上,雍州那些过往,再查无可查。
“这说不通啊,那背后之人杀我阿爹做什么?”,晏如瑜惊疑道。
“昭国人自然不会”,晏临州稳稳坐在上首,一副波澜不惊模样。
“阿岫,戎人二王子可安顿好了?”,晏临州问道。
晏若岫沉声应答:“父亲放心,万无一失。”
‘他为何如此笃定?’
陆衔蝉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了,可营地布置并无异常,进帐前,她确实看到了戎人使团几人在附近,也不曾看见戎人二王子离开。
众人各自领命,帐内一空,只剩晏临州与陆衔蝉。
“陆少侠,你既是陛下派来…”
陆衔蝉回过神,她颔首抱拳,打断晏临州的话,满口义正辞严:“陛下亦要我护卫将军,于昭国而言,您比戎人二王子更重要,既然晏小将军说戎人二王子万无一失,陆山君,自然要在此护卫将军,保我昭国柱石无忧。”
晏临州将头盔戴好,提起长枪:“既如此,陆少侠便与我一道!”
陆衔蝉应是,跟在他身后踏出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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