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
火光映了半天红,箭矢声咻咻猎猎。
陆衔蝉借力腾空,借着夜色,隐匿在营地哨塔顶上。
和军队之间的战场厮杀不同,杀手作战往往更倾向于单打独斗,他们像离弦的箭矢,即使被士兵团团围住,也只瞧准自己的目标前刺。
能从重重包围中撕扯出口子,闯到中军帐前的,已属凤毛麟角,但他们却奈何不了晏临州。
晏临州大开大合的枪法,三两招便能解决一人,完全不需要陆衔蝉支援。
不愧是陷阵的杀将。
陆衔蝉居高临下,俯瞰全局。
营地东南侧,使团的帐篷已完全被火光覆盖,晏临州等人却面无异色,毫不慌张,指挥着军队阵法开合变换,井然有序。
这让陆衔蝉更加确定,戎人二王子不在这里。
那他到底在哪?
抵达驰道口的第一日,戎人二王子确实在驰道口,还露了脸。
可他既因刺杀受伤,晏临州为何要让护卫让开?
露那么大一个缺口,若陆衔蝉想杀戎人二王子,凭她的袖弩,当时在场的人没一个能抵挡得住。
陆衔蝉从头推敲,惊觉处处蹊跷,只怕那草上飞褚卫,也是个幌子。
‘否则怎么就那般凑巧?恰好护卫让开一道缺口,恰好褚卫前来刺杀,又恰好陆衔蝉出手相救。’
义父说:他忧心于昭国将士多修习刀枪,对暗杀之法少有涉猎。
只怕陛下忧心才是真!义父不过是忧陛下所忧!
唯有暗器高手,才能及时挡住褚卫的刀,至于这暗器高手是何人并不重要,不拘身份,随便来谁都可,义父推举‘陆山君’,恰合了陛下心意。
时机对,人来全,锣鼓喧天,好戏开场。
褚卫算好时间前来刺杀:
一是让众人看见戎人二王子面容,坐实他在驰道口的消息;
二是试探那些江湖后人有无刺杀念头,用一把悬在头顶的刀,把他们心思扼杀在摇篮;
三是将杀手一事公之于众。
而陛下安排好的陆衔蝉,用神弩‘翼展’补全了这出戏。
还有,那日驰道口,晏临州在听说前路有杀手伏击之后,曾高喊要京城兵马司再近五十里接应。
可听见看见,不一定是此事全貌。
晏临州写的奏报如何,只有皇帝和长公主得见。
驰道口离京不远,陆衔蝉单骑而来,只用了三个时辰不到,那京城兵马司兵强马壮,为何不能驰援接应?为何是再近五十里?而不是一百里、两百里?
前后接应,单单绕过落雁关?
再近五十里一说看似安排得当,实则完全不合逻辑!
晏临州心知杀手在落雁关埋伏,他说这句话就是要迷惑杀手,做出落雁关埋伏仍然有用的假象,好叫杀手不要提前来刺杀。
陆衔蝉脑中灵光闪动:‘晏临州奏得应当是:请京城兵马司便衣速至,护卫使团入京!’
那日他言辞恳切请江湖人离开,又将京城兵马司众人打散,混进那来来去去的江湖人中,自然毫无破绽。
京城兵马司当日连夜赶来与晏临州汇合,又趁扎营调度之际,混入其中,如此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将戎人使团调换出去。
此事从一开始便是个局!
陆衔蝉在演,他们也不遑多让。
晏临州这一手,不仅打乱了杀手计划,也让陆衔蝉彻底失了目标。
她环顾整个营地。
驰道口以来,陆衔蝉一路跟着,并未见过有车马离开,戎人二王子多半还在这里,可战场刀光剑影,晏若岫如何能信誓旦旦的保证戎人二王子一定万无一失?
不对。
陆衔蝉倏地抬头望向远处。
戎人二王子还真可能在这战场之外!
晏临州做了八年的镇国将军,抗戎主将,他必定知道‘无所不用间’的道理。
在‘陆山君’未表明身份之前,谁也不敢肯定她是不是陛下委派的暗器高手,即使她曾出手帮忙抵挡刺客,晏临州也不会信任一个突然出现的江湖游侠,还请她入中军大帐。
唯一的可能便是,‘陆山君’挡了他的路,需要挪一挪地方。
‘陆山君’近了晏临州的身,若无异常,自然皆大欢喜;倘若‘陆山君’有异,那中军大帐里的十几位将军,便是晏临州埋伏的刀斧手。
什么请女儿好友入中军大帐,借口而已。
她和晏如瑜不过是一面之交,江湖人、朝堂客,最忌讳交浅言深,若非陆衔蝉拿出了禁军令牌,她早被打发到不知哪个营帐里去了。
“好一招连环计。”
陆衔蝉眺望不远处的山崖,那里的箭矢明显比其他处少些。
想必戎人二王子,此刻早已扮作侠客,从陆衔蝉曾待过的山崖趁乱离开。
杀手们都被引到此处,落雁关必然畅通无阻。
事已至此…
这场戏,也该散场了。
陆衔蝉左右摇晃脑袋,拉伸好僵硬的关节,狠狠伸个懒腰,从哨塔上一跃而下,后空翻轻巧落地。
她将身上宽袍脱下,随手一丢,露出内里劲装,左手慢慢从后腰拔出柄形似刀鞘的武器。
手指旋舞之间,小而薄的奇形铁刃从鞘前端飞出,银光掠过杀手脖颈,半点血迹都无,随后又飞旋回陆衔蝉方向,钻进铁鞘的尾部。
“陆少侠,你不是使弩的吗?”
晏若岫转身回马,长枪与杀手弯刀相撞,将杀手击飞,他看着陆衔蝉的眼神明净透亮,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艳,声音不自觉上扬:“这是又什么?”
“它好生精巧!”,晏若岫自觉站在陆衔蝉背后,长枪横扫,为她抵挡身后箭矢。
晏如瑜倒是耳聪目明,她隔了大老远笑话她阿兄:“精巧就对了!阿兄,你这个傻子!我们家山君江湖人称机关匠!不是弓弩手!”
“你以为机关匠为何叫机关匠?”
陆衔蝉同样嫌弃得撇了一眼晏若岫,有他在,‘归去来’威力大减,她手腕翻转,数道银光飞出,将围住晏若岫的杀手送走。
“这是,‘归去来’。”
青黑陨铁精雕细琢,梅花刃,头出尾回,归去来。
‘归去来’能游刃于千军之中,铁刃旋转起来犹如碎花,漫天飞舞护卫周身。
最忌讳有队友。
……
“那位西无常,昨夜似乎并未出现。”
中军大帐里,晏临州坐在上首,将擦拭干净的长枪撂在桌上。
“将军,京城指…”,副将孙德昌话刚出口,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头瞄一眼陆衔蝉,正好和她眼神对上,赶忙心虚得低下头。
荀霜用刀鞘狠狠怼他,胡乱搪塞:“将军,京城距此地尚需三日…”
“荀军师说笑了,此去京城最多需半日。”
陆衔蝉白色外袍落在地上,沾了泥又沾了血,她仍着昨夜劲装,臂架‘翼展’,腰挎‘归去来’,看起来像个野蛮的江湖杀客。
“不渡川损兵折将,这几日不会再来,将军今日整装启程,快马加鞭,不用半日便能追上京城兵马司,兴许还能和戎人二王子一同进京。”
“飞鸟强渡,将军真是好谋算。”
晏临州笑着捋胡子:“山君倒是让我刮目相看,陛下好福运,又得来一位少年英才。”
陆衔蝉笑道:“将军说笑了,我不过是江湖流浪客,一介游侠儿,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怎能算得英才。”
“山君,你今日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你们在说什么?”,晏如瑜挤到陆衔蝉身边,她捧着杯热茶,满脸疑惑左右看看,敏锐得感知到气氛不对。
陆衔蝉挑眉看她,这人真诚不似作假,陆衔蝉瞧着瞧着,心中竟升起股冤枉了她的愧疚来:“戎人二王子已至京城,如今只待晏将军快马回京,我便可以交差了。”
“已至京城?他飞去的啊!”
晏如瑜一口热茶噗出,茶汤在溅到陆衔蝉身上之前,被晏若岫用身体挡住。
“陆姑娘当心!”
他转头呵斥晏如瑜:“小妹这把年纪,还如此不稳重!怎能在陆姑娘面前如此失礼?”
“我怎得不稳重了!你喊山君什么?这是我的朋友!噫~~你这人真恶心!”
“你吐我一身!我能有你恶心?”
“你恶心!”
“你更恶心!”
两兄妹在中军帐里大打出手。
“咳!”
晏临州脸色不大好,威严退去,只剩老父无奈,他尴尬道:“见笑了。”
“兄妹玩闹,其乐融融,挺好,我也有个阿兄,昔年相处时…也似这般。”
陆衔蝉的不痛快被这一闹缓解了些,她端起茶杯饮尽,话锋一转:“不渡川暂且退去,西无常可不会罢休,将军还是早作打算,尽快启程为好。”
“山君的意思是,西无常会自己动手?”
众人神色严肃起来,连晏家兄妹的打闹也停了。
“不渡川是杀手组织,杀手更擅长单打独斗,喜好暗中行刺,倒是昨日强攻甚为罕见。”
“索命鬼西无常,从来单打独斗。”
陆衔蝉轻轻抓挠右手血痂,淡然道:“他遣大批杀手前来,却不曾得手,空来一遭,您猜,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且让晏临州与西无常去斗。
戎人二王子苏赫,只能是她陆衔蝉的…
瓮中鳖。
“明栈道暗度陈仓”,出自《史记·高祖本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无所不用间”,出自《孙子兵法》“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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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明栈道暗度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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