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没有月亮，夜空比以往更加浓暗。
而围绕营地的白雾早已散去，断断续续的火焰开始蔓延在整个草原。
微风连绵，烛光闪烁。
东方纪端坐在案前，执笔书信。
他忧心忡忡地长叹着。
那耳墙下的尸骨，清算下来也有四五十人，如果是刑部案件那么就容易得多，至少还在凡人的能力范围之内。
但，偏偏搭上了异族的踪迹，公孙空执刺中的黑猫幻影便是证据。
若是没有一点灵力的凡人，遇此便只能束手无策，宛如鱼肉。
可恨！
在这偌大世间，人族此般弱小，周围却尽是豺狼虎豹。且不说在他们有灵力的族类眼中，人便是蝼蚁一捏便碎，就连只会化人形的妖族，力量上的悬殊也是不可估量。
纵使，人界已然仅次于天、冥两界，有完善的应对之策，但，终归只是□□凡身。
怎敢与天作对，怎敢与冥较真。
东方纪又叹了口气，将信密封起来。
但愿此次符修弟子下山，能顺利了结这场异端，增强防设，切勿波及无辜百姓……
「将军！」
公孙空执猛地扒开帐帘，连礼节也顾不上了，大步闯进来，皱起他那双大粗眉，急忙道：「将军，打了只鬣狗！」
东方纪震惊起身，不可置信道：「鬣狗？」
公孙空执面色更加难看，转身便匆匆领着东方纪前往框车据地。
那是右将军李琛的管辖范围，他已等候多时。
「什么情况？」
东方纪质问着，站立在李琛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白日布好的陷阱，满是铁刺的笼子里面，赫然挂着一具腐烂的动物尸体。
火把举近，那残留的半张面目正是应该生活在接近妖界领地的鬣狗！
「启禀上将军，情况便如您所见，只是有巡视的士兵发现，在鬣狗靠近和死亡这段时间，框车里的动物对此视若空气，既无胆怯也无强烈反应。」李琛如实说道。
「不过……」
「取兵器，速速备马。」东方纪打断李琛的话，立即吹哨唤马。
「但是……」
「这群畜牲凶猛得很，可不能让它们跑了。」公孙空执急匆匆地解释道。
李琛闻言不再多言，旋即整肃佩刀，振臂招来麾下士卒。
不过片刻，三支队伍立马集结。
随着令旗挥动，铁骑如离弦之箭般撕裂夜幕，铁蹄踏碎满地霜华，惊起草丛中蛰伏的夜枭。
凛冽夜风裹挟着腥甜气息扑面而来，东方纪握紧腰间的符篆，忽见前方草浪如沸水翻涌。三支火把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划出三道猩红弧线，瞬间将战场照得通明 —— 数十头诡异鬣狗正撕扯着马尸，幽绿竖瞳在火光中诡异地流转，沾血的獠牙泛着青紫毒光。
「放箭！」
随着号令声，千支雕翎箭破空而出，符篆镌刻在箭身顿时随着金光四溢，宛若一把巨斧砍向大地。围杀之中，鬣狗们哀鸣着轰然倒地，浓稠的紫血汩汩涌出，瞬间将草地染成诡异的墨色。
李琛单骑突入敌阵，玄铁刀舞出银白匹练。
最后一头鬣狗浑身毛发倒竖，脖颈处的骨刺如钢刀般突起，人立而起时足有两人高。刀锋与利爪相撞，迸发出耀眼火星，李琛借力腾空，刀尖直取鬣狗咽喉。
李琛抽起玄铁刀，刀刃上蜿蜒的血水顺着纹路滴落在鬣狗的尸骸旁，淬了声：
「真是头妖物。」
「将军！」
一名斥候策马奔来，滚鞍落马时单膝触地：「前方发现赤马残骸！」
「赤马？」
公孙空执随东方纪行至河谷深处，腐草间横卧一具马骨，鞍具残片上鎏金纹章依稀可辨。
东方纪蹲下身，指尖抚过马骨断裂处，他忽然抬眼，望向鬣狗尸体上消散的气体，手掌青筋直爆，切齿道：「可如此神骏，竟被啃噬得只剩头骨。」
士兵将草地丛里的红宝石拾起，递予东方纪。
指腹抹去了红宝石上干涸的血迹，眉头紧锁。
「将军。」
又是一士兵，他从远处跑来，呈上一颗残缺的红宝石。
东方纪手握两颗，在这暗色如漆的夜里，在他宽大手掌中，发出微弱的余光。
「谁驾的马？」东方纪质问道。
公孙空执见状，皱眉回道：「应是世子与三皇子。」
众人循着火把光芒来到泣百子崖，吊桥的铁链在风中发出锈蚀的吱呀声。
凝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缝，东方纪未说一句。
如果只是九熙还好，能踏裂这桥板，说明伤得不重，他也便能自救。可是，与他一同的，还有那位刚痊愈不久的三皇子，这可不好说。
「放绳！」他转身喝令，几名士兵立刻将粗绳系在崖边的妇人石上。
半梦半醒间，九熙忽然警觉，他坐起身来，仰头望着上空，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混杂着铁器间的碰撞。
人吗？
九熙不敢断定。
残留的火星子还在闪烁，映射在九熙的眸底。
那透不过光的黑色峭壁，两红点隐隐汇聚，仿佛蟒蛇试探猎物的眼睛。
忽然，红光急剧下降。
九熙眼瞳一震，立马推醒皖钦。
「世子殿下！」
一听，眉目瞬间舒缓。
「世子殿下！」
声音渐渐清晰，是对岸发出的，那明晰的火把下熟悉的人影，让九熙彻底放下戒备，他高兴地回应着。
众人回到营地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皖钦抵不过疲乏，早已深深沉睡，率先送回了府。
而东方纪坐在上堂主位，青铜烛台上三根蜡烛燃得只剩半寸，将他眼下的青黑照得格外分明。九熙斜倚在左侧立柱旁，玄色衣摆拖在青砖上，腰间银叶随呼吸轻轻晃动。前将军公孙空执刀而立，右将军李琛抱臂肃容，帐中气氛沉得似能拧出水来。
东方纪捏着眉心，从这次帝宫督察开始，一切的怪象都接踵而来，砸得他措手不及。
若是能顺利解决便是最好，就怕有心人利用了去，只会雪上加霜。
东方纪抬眼看着李琛，道：「右将军，你先接着说吧。」
李琛上前一步，甲胄在寂静中发出轻响：「除了发现动物表现异常外，还发现铁笼里的鬣狗正在急剧腐烂，而且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卑职斗胆猜测，或许是某种传染性极强的妖疫。」
帐中响起抽气声。公孙空执的大胡子抖了抖：「可鬣狗本应生活在焱西城荒漠，如何会出现在这湿润的江南？莫不是... 有人蓄意驱使？」
这句话如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鬣狗，生活在距离这里三千里外的焱西城荒野大漠上，气候常年干燥酷热，即使是迁徙，也不会来这多雨潮湿之地，更不会靠近人族聚集地。即使是大分裂时期，也仅仅只是在合理范围之内的混乱。
但是，既然在华东城发现了这类问题，不知其他地区是否依然存在……或许焱西城的状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刘元老啊，你们究竟是发现了什么……
东方纪握拳的双手搁在木案上，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情形倒有些似曾相识……」公孙空执摸着他满颚的胡须，若有所思道。
「二十年前三江水暴涨...」公孙空执的拇指碾过胡茬，发出沙啦声，仿佛在摩挲一段潮湿的记忆，「鱼骨江决堤的前夜，我跟着老将军在堤上巡防。我们那一行人都看到了。」
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幽光，继续道：「一群南海的鲛人。尽管华东城并非在北方，那时也并非迁徙季节，但鲛人却反常地逆流北上。」
「南海鲛人不该出现在华东城，鬣狗不该出现在江南草原。」李琛的冷笑里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前将军莫不是想告诉我，二十年前有人在三江放鲛人，如今又在草原放鬣狗？这幕后黑手，难不成是同一拨人？」
「不。前将军的意思是……与这次暴雨气候有关？或者是说，天地间的『势』乱了？就像……琴弦绷反了方向？」说完，九熙又接着否定道，「不，莫非是玄灵……又在寻找同类？」
「世子莫非是想说天意作怪，神鬼作妖？哼，切莫牵强附会。」李琛冷笑一声。
「为何不是？仅以右将军不信神鬼之由而断然将其排除在外吗？」
「世子如此忠信天冥两界，可有亲眼见过实体？皆为虚无之气罢了。纵然一方操风控雨，一方断物来去，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并非不能胜天，鬼亦是怕人七分。事事与其挂钩，反而本末倒置。非明智之举。」
「在不知面对是何物时，仅口舌之词而主观排外，盲目抬高人族之力，本世子也不见得这有多明智。」
东方纪嘴角微扬，打断他们的对峙，苦笑道：「好了，你们二人立场本就不同，何苦起这无用的争执。若再不打断，是不是就要吵到这世间起源了？」
「其实世子说的也并无道理。二十多年前，刘元老去了焱西城。」公孙空执的声音突然沉重，「他说要去镇守 ' 裂隙 '，可后来... 后来焱西城传来的密报说，那里的沙子会自己聚成城墙，枯死的胡杨夜里会开花，花瓣上还写着麓朝的文字。」
「刘元老曾在《星槎考》中批注：' 裂隙非天灾，乃人心之垢所化。'」九熙继续道，「或许当年他在焱西城，发现了某些人试图利用麓朝余孽的阴谋。而这次鬣狗越界，不过是试刀的第一滴血。」
李琛突然重重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砚跳起三寸：「与其空谈麓朝余孽，不如彻查焱西城的官员！刘元老被贬后，那里的太守换了三任，谁知道有没有人私通妖界，豢养妖物？」
他忽然解下腰间令牌，「卑职请命，率三千轻骑星夜兼程，定要把这幕后黑手揪出来！」
东方纪望着李琛眼中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那群在江堤上奔跑的少年……那时他们都以为，只要手中有刀，就能斩尽世间不公。
他抬手按住李琛的肩膀，触到甲胄下滚烫的肌肉：「右将军可知，鲛人逆江时为何不伤一人？」
那时他仍在天北城，风雨前夜，是刘元老最后一封密疏，「因为天北城桐角宫，关押着他们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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