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紧随闪电，倾盆而至的时候，楼下吊唁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李政迟迟未出来，众人大梦初醒，精神头都不太好，考虑到在场除了道士之外，普通人占据了大多数，于是很快有管家模样的人走出来，礼貌客套地道了歉后就草草宣布葬礼结束了。
院子正中央只留下一口乌木棺材，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有些孤零，那管家却没看见似的，径直回屋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外公，你身体不好，我们等雨停了再回去吧？”季家只来了爷孙俩，季子涵不太放心，借着外公身体的借口留了一会，这会正坐在会客厅门口某个椅子上，从这个位置能直接看见门外棺桲。
他外公闭着眼似是在假寐，闻言冷哼一声：“臭小子又拿我当借口，你外公我身体好着。”他看外孙神神秘秘的，又问，“是哪里发现了不对劲？”
“棺材没钉。”季子涵斟酌着说，“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尸体啊……”
“……不可对死者不敬。”老人出于礼节低声斥了一句。
少年习以为常地点点头，安静了一会，又说，“外公，你说李絮算是复活了吗？”
老者没回话，缓缓摇了摇头。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还是没反应，您说她要是复活了会是什么形态？”季子涵想起游戏里复活会切换另一种立绘的游戏角色，边说着，又望向棺桲。
不看不要紧，这一眼看得他噌的一下站起来了。
院子里那口棺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棺盖，斜斜地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无声无息地爬了出来。
会客厅的钟“铛”地敲响，整点报时的声音响了六下，楼上忽的传来极富节奏感的“咚”“咚”“咚”声，爷孙俩同时回头，看见偏门梯子水渍一路延伸至楼上。
“……外公，棺桲开了。”
季子涵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抖。
*
二楼李政卧室已经狼藉一片，李絮把房内所有的碟片都震碎了，那些碎片被鬼影行动掀起的风刃裹着直打向符厌他们所在的方位，很显然，李絮对于有人打扰自己杀人这件事十分不爽。
富商躺在地上气息微弱，被开膛破肚的痛苦让他在地上抽搐，然而力气仿佛跟着喷发的血流一起离开了身体，让他微小的动作幅度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
符厌推开沈画离，“去，躲起来。”
有了幻境的经验，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绕开攻击直抓目标了。
“哗啦”一声，二楼房间内装过两个人的衣柜已然被破碎的碟片打得粉身碎骨，李政的头顶头发疯涨，活过来一般躲开那些冲向自己的黄符，直径带着她窜上了天花板。
门口适时响起敲门声，符厌追鬼途中抽空回头，“门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沈画离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这种情况下还面不改色的，“打开看看？”
“还是别了吧。”他手快脚快地在所经之地洒下黄符，紧接着右手五指张合，符咒有序排列成圆阵，猛地向前一送，符阵仿佛一张紧密的网，将对方裹成了一个球。
“好像不太美观，头发都削断了。”沈画离嘴巴利得像是把地上锋利的碎片吞了又吐出来，精准射向拎着不明球形物体的符厌，“你们道士都这样？”
符厌公事公办地，“不，就我这样。”
阿喜幽幽飘出来，有样学样地补充，“男鬼左边女鬼右边，自杀的这边他杀的那边，不许反抗否则就地正法！”
语气淡漠得像什么熟睡的丈夫电车里的乘客茶水间的同事一样，甚至有些厌倦。
符厌弯着食指弹他，“实在闲的没事干去把门打开，现在能开了。”
阿喜嘎叽一缩头，吐着舌头就躲起来了。
其实不是对着沈画离说的，但沈画离没意识到这点，“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去开门。
沈画离压门把的时候，看起来比刚才憔悴了不少，就连兜帽都被掀掉了。
大概是在刚才的剧烈运动中耗掉太多体能，门把被压了好几下才压开。他骨节青白一片，符厌这才发现不止是骨节，他整张脸乃至没在袍子底下的皮肤都毫无血色，除了后脖颈处，长发因为用力披散在面颊两边，露出一些紫红色的不规则斑点。
只有死人身上才会出现的尸斑。
“等等…”符厌几乎是在认出的瞬间就开了口，然而为时已晚。
门外似乎不止一个人，在开门的瞬间，门外一具穿着寿衣的无头尸体迎面砸响沈画离，对方向右一偏头勉强躲过，谁知下一秒就被跟在尸体后面的季子涵一张符咒“啪”地拍在了额头，口中仍旧念念有词：“……神罡一起，万鬼潜行！”
沈画离被猝不及防这么一拍，领口的绳结突然散开，黑袍掉落在地上，露出锁骨处、手腕下方的大片尸斑，看得季子涵瞳孔一缩。
“你！”他认出这是在幻境里给自己加油的那个胆小鬼，震惊道，“你不是人！？”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有道透明身影被拍离了沈画离的身体，顺着力道在空中翻滚了几下，直冲符厌。
符厌离得最近，避让不急，右肩被撞了一下，这一下让那道透明身影来了个急转弯，紧接着阿喜只来得及发出个“叽”声的开头，就被对方一口吞进了肚里。
那道透明身影又滚了几个圈，翻着肚皮不动了。
“子涵，”符厌把他抓进腰间挂着的小布袋里，语气凉凉的，“你又闯祸了。”
其实除了魂鬼的主人，其他人是感受不到魂鬼的状态是死是活的，最多只能看见这个人有或者没有。季子涵经过之前的事后虽然不服，但也不敢在符厌面前太狂，闻言，茫然中带点慌张地指向沈画离的身体，“怎么了？难道他不是鬼吗？”
没等符厌说话，门口两具尸体齐齐倒下，手里被团成球的李絮重新挣扎起来，只听她不断发出“嗬嗬”的嘶哑声音，长指甲从符网的缝隙里伸出来，直伸向门口，像是急着在寻找什么。
符厌叹了口气，带着李絮走过去，把她轻轻放在了寿衣尸体旁边，。
那具无头的寿衣尸体不用想，正是真实的李絮。
“李絮上了李政的身，”他说，“她把他吃掉了。”
“这屋里到底有几只鬼？”季子涵绕过门口的尸体走进来，发现还有个大腹便便内脏流了一地的，蹲下身探了探，立即手忙脚乱地往他身上拍止血符。
“妈呀他没死！”
“那现在只剩两个了。”
符厌语气凉凉，屋内没有第三个人帮忙，他弯腰在无头尸体四周拍了符，直起身来问季子涵，“符阵课上可学过渡魂阵？”
渡魂阵，顾名思义就是超度，把魂灵以比较正规的方式送到地府走向轮回的阵法，几乎是每个道士必学的东西，只是越基础的东西对自身要求就越高，季子涵先后在李絮身上没讨到好处，总觉得自己跟对方犯冲，便只揽下了那具无头的尸身。
“……我符纸没带够，先渡这位吧。”
说完他步伐同几分钟之前的符厌一致，绕着尸身贴下了符咒，二人同时并拢双指定于胸前凭空画起符文，脚下阵法中央悬着的干净符纸随之发出金光，刹那间将人和尸体拢在阵法内。
“金籙妙戒，拯拔幽冥。解罪除咎，冤债和平。生人完银，注来世名。①”
屋内金光大盛，随着二人动作结束，符阵成型。符厌和季子涵同时将那张悬空的符咒置于掌中，猛然拍向阵法中央！
就在此时，光球自无头尸身的心口径直飞了出来，不同于渡魂阵的金光，那个光球更为柔和，不受阵法影响似的，落在了符厌另只手空着的掌心当中。
那是一块品相上好的玉，被打磨成了圆牌模样，上半部分剔透细腻，下半部分却是血红血红的，触感十分冰凉，仿佛是从冷冻柜里拿出来的，捏久了冻得生疼。
腰间的布袋里有什么东西激烈地挣动起来，他顿了顿，把玉丢了进去，布袋重归安静。
“怎么回事……不起作用……”
渡魂阵金光缓缓退却，季子涵面色凝重地走过来，原先张牙舞爪的李絮已经平静，不再挣扎，只是头顶慢慢浮现出一张灰白的长方字条。
乍一看是张银票，细看上头蜿蜒着密密麻麻的字迹，中间像是被撕开又黏上，显出不规则的齿痕。
银票底部呈现出一种烧焦的痕迹，从最后一个字一直烧到边角，把边缘印的模糊不堪。
符厌意识到什么，去看无头尸身，果不其然头顶也悬着一张相同样式的银票。
“命格银票？”季子涵奇道，“这就是命格银票吗？我第一次见……”
季子涵还记得小时候外公给自己说的，只有转世轮回不得之人，才会被看见命格银票。
常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生时死后都看不见也摸不着，甚至感知不到此物的存在。
但此物却是去往地府的一张通行证，上书此人一生经历，完整无痕者方可入轮回。
那些寿命未尽却提前结束的人们，命格银票上会出现烧焦痕，由地府四司的判官们决定赏罚。
而这些人，大部分都需要补做一些差事，严重点的则会去受刑，期满轮回。
他听了这么多年，真正见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新奇。
只是别的都对上了，他想不出什么情况下命格银票会被这样撕开又粘上。
“是换命。”符厌的表情十分严肃，“有人给李政和李絮换了命。”
①：前十六个字来自民间神秘咒语大全
后八个字的意思是若是人死后拥有完整的命格银票，可以直接转世。大概可以理解为功德圆满寿终正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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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命格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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