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无法感知到命格银票,也无法修改上面的痕迹,命格银票系自然生成,它公平又不公平。
公平在事无巨细,不公平在仅凭着一张纸就能定人刑赏。
但自己改不了,不代表别人不能改。如果有人把命格中途换了,就会在纸上形成生硬的撕裂痕。
季子涵脑子里还是刚才见过的那张命格银票,上半部分写的是李絮的前半生,下半部分则是写的李政的后半生,出乎意料的是一生行善的李政,后半生直至死亡,所要经历的大事以丧女为首,接着是破产散财,最后在牢狱当中郁郁而终。
他走向符厌,在另一张命格银票上看见李絮的后半生,只有寥寥几句。
“魂失于宅,供血生玉,周而复始。”
因果轮回,他突然觉得,或许李政犯下的错比李絮要大得多。
李絮理智恢复清明,缓缓睁开眼,在望见对面无头尸身的时候表情凝固了,低头去看自己的衣着。
“……怎么会?”
她从地上拾起一张幸存的光碟,却只看了一眼就丢的老远。
“怎么没变化?我……”
“那我是谁?”
符厌撤了禁锢,但仍旧留了几道符在她手腕心口处,以防她暴起再伤人。
但她没有动,就这样坐在地上,抬起李政那张苍老的脸,用着与这具身体完全不符合的年轻女声,问“我是谁”。
有很多鬼会在超度之前挣扎一番,这点季子涵是知道的,但真正见到这场面,他还是有些发怵。
然后他听见符厌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你是李絮。”
“是吗?”这句话似乎是起到了很好的安抚作用,对方听完,身上焦急寻找什么的感觉淡了不少,然而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会,在瞥见符厌腰间的布袋之后,她又重新凶相毕露,奈何一起身就被符咒牢牢固定住。
“还给我。”
符厌隔着布袋摸了摸那块玉,“这是谁的?”
“……反正不是你的。”
她不知道想起什么,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季子涵下意识往边上挪了两步,随后听见李絮说,“抱歉,不是故意要吓你。 ”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指自己:“我?”
“嗯。”李絮补充着说,“本来只是想报复李政,没想到会牵扯其他人。”
“也没想到李家结识的这帮什么世家这么弱,一个阵就吓得随地大小……”
“咳!咳咳!”
再说下去就彻底颜面无存了,季子涵像被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咳嗽,“叔叔,不是,姐姐,我们其实不是来抓你的,非要说起来,是收了请柬来超度你的。”
“弟弟。”李絮控制着獠牙疯涨出嘴唇,双眼流出血泪,转眼间厉鬼相毕现,阴风直冲对方脑门,“你知不知道对于鬼来说,超度、往生都是很敏感的词汇。”
季子涵只觉得一股腐臭味直冲鼻腔,当即求饶,“我的天,太难闻了。我不说了,你还是变回去吧。”
符厌一拍他后脑勺,又往他外袍口袋里揣了张符,“去,把那个活人送医院,顺便把这个给他。”
少年当即眼神一空,同木偶一般,转着身就把富商背下去了。
李絮笑了笑,“这么多年没见,你的符术见长。”
符厌没接腔,只是给她松开了最后一层禁锢,说,“抱歉。”
李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为对自己下狠手道歉。
“那你把东西还我,让我复活吧。”她道,“你见过我的命格银票了,应该知道我入不了轮回,下去也是先受刑,不如往前走,拿回我原本的命格。”
符厌直视对方,“你见过自己的命格银票?”
李絮没有回答他,只是问:“周而复始,算好命吗?”
符厌不说话了。
他小时候其实来过一次,那会的李政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慈善家,别墅靠山,旁边就是个很大的道观,在没有没落之前,会定期举办各种法会。
跟着父母去参加法会的时候,经常能遇到各个道士脉络的名门望族,曾经有人跟他说过,鬼的嘴里没有真话,而命格银票的好处就是将事实呈现于面前,以便更好地超度他们。
小时候的符厌似懂非懂地问,“可是我们死了,不就跟他们一样了吗?”
对方裂开嘴角露出獠牙:“我已经死了呀,要不然怎么知道的呢。”
他被吓得失去了方向,跌跌撞撞的跑下山,直到遇见写生的李絮。
“你会算命么?帮我算算什么时候离开这。”
幼时的符厌摇头,警惕地记着父母的话,在外没有透露一点自己的身份,也没有答应对方。很久以后再看见李絮,就是她出国的消息。
直到看见李絮的命格银票。
纯阴的八字和血是养玉的绝佳材料,谁也不知道李絮是什么时候死的,也许她没能活过被收养的那个夏天,又被李政借着玉复活,再放血、学画,打着企业家的旗号把她变成了装点门面的漂亮招牌。
李絮知晓了自己的命格,说明她已然被黑白鬼差拒之门外了。
“其实他们一开始对我挺好的。”见他不说话,李絮接着开口,哽了半天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无奈地笑了一下,“……如果不在房间里藏针孔摄像头的话。”
“没有名人会买一个无用的孩子回来,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我的作用是给李家赚花不完的钱,亦或是用我的血去养那块传家宝,然后一直像大家对我的评价那样,充满尊严地活着。”
符厌想起刚才那血腥又诡异的画面,突然意识到那是李絮在挑衅,用她自己的方式。
有点后悔刚才顺手把富商肚子里的剪刀取出来了,他摸摸鼻子,又道了个歉。
谁知李絮又笑了,这次轻松了很多,“这是你超度每个人之前的固定节目么?”
他没搭腔,像李絮这样还能独立思考的厉鬼放到现在确实不多,他不想打断对方最后说话的机会。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死了。”她接着笑道,“不过那张光盘是我第一次死,既然大家窥探欲这么强,不如来点此生难忘的。”
“也就是那时候,那块玉开始发挥作用。生死人肉白骨,竟然不只是说说而已。
复活之后李政答应不再窥探我的作画过程,然而只是把明的换成了暗的,在屡次抗议之后,他就开始在我的门外派保镖了。”
符厌觉得很难不把这个一笔带过的“屡次抗议”和在电视里看见的交错伤痕联系起来,然而没等他细想,李絮就迅速用下一句话结尾了这段往事。
“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就解决造成问题的人。”她握起拳头做出了个加油手势。
符厌了然地点点头,觉得她的情绪稳定了,又问:“所以是谁帮你们换了命格银票?又是谁给你出注意引血画阵用人供尸?”
说着他叹了口气,“你当复活是拼多多砍一刀?人越多加速越快?”
李絮无辜的炸了眨眼睛,“难道不是?”
“其实是。”沉默了一段时间的布袋终于传来声音,闷闷的,晃一晃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叽里咕噜叫的。
符厌冷笑:“这么了解?你教她的?”
李絮尖叫了:“我去,你怎么知道!?”
然而接下来沈画离却沉默了,连带着房间内的空气都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短暂诈尸是错觉。
“不过托你的福,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李絮满意地笑起来,接着望向符厌:“还好小时候你没给我算命。要不然当时的我可能真的接受不了自己的死讯。”
符厌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只见两人的命格银票拼接处的烧焦痕比起刚见到那会,已经自下而上攀升到了腰部。
是了,换命的反噬非常人能承受,从命格银票被撕裂的那一刻起,烧焦痕便会自下而上从裂口处向上蔓延,直至覆盖全貌的时候,二者便灰飞烟灭,不入轮回,也不会有痕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而李絮能坚持这么久,怕不是都靠着那块不知道来头的玉,现在玉被收回,就再没有东西能遏制烧焦痕的蔓延,鬼也无法再保持清醒了。
他开始辟邪驱鬼以来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胆子这么大的尸体了,就连关乎对抗此邪术的文字也只是在家人留下的遗物古籍里看到过寥寥几句。
然而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再留给他想出更好的办法,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符丢出窗外,又分了一张拍在那具无头尸体上,又把已经失去理智吱哇乱叫的“李政”重新捆好,打开门走下楼,院子里空无一人。
无头尸体已经稳稳停在了地上,符厌把鬼对应着放好,捡起石头,在两人脚下就地划出了个没有封口的圆形图案,紧接着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两叠纸钱,弯下腰分别放进了圈里。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刚把人送去医院的季子涵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他惊讶的表情和喉咙里的惊呼被一并吞没在看见纸钱落地自燃的场景之后。
符厌一言不发,紧皱着眉毛,眼眸被火光映得格外亮。从季子涵的角度看,他几乎是站在火里。
火舌蹿在脚边,却丝毫点不燃他弯腰时垂落到地的袍角,他垂眸抚上那两具尸体的头,表情专注又肃穆,让人不由得想起古籍里用细狼毫画出来的、透着悲悯的神。
季子涵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盯着对方面容看的行为有多么不合时宜——然后他飞快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照了一下,安慰自己道,“我长开了肯定也不差。”
地上两具尸体依旧完好无损地停放着,距离他们不远处,两个火堆正上方半空中正各自悬浮着一个发着红光的球,季子涵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其实是同样正在燃烧的命格银票,因为火舌的灼烧,撕裂痕部分丝丝缕缕地正在缓缓脱离,仿佛涂上了未干固体胶的两张纸,正在被无形的手慢慢撕开。
先前还在纠结到底谁长得更帅的季子涵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火势即将烧到最猛的时候,符厌迅速拔下了两具尸体的头发扔进了火里,一瞬间火光大盛,被捆住的鬼开始疯狂挣扎,似是正在遭受什么酷刑。
与此同时,季子涵神奇地发现,院子里悬浮在两人头上的命格银票撕裂痕迹正在慢慢消散,烧焦痕似乎比之前向上蔓延了不少,只是同样停止了蔓延,原先还在挣扎的鬼忽而停止了动作,直挺挺地躺倒了。
季子涵已经彻底傻了。
……怎么记得外公曾经说换命格这种邪术到现在还无人能解来着。
难道反面教材其实是因为成绩太好了才被当做反面教材?
这么大的火光却熄得格外快,不一会儿,只留下一堆焦黑的纸渣留在地面,而符厌终于敛眸,抬头望了过来。
这一眼成功让季子涵停止胡思乱想,继而生出一种偷看被发现的心虚感,不太自然地踱步过去,“人已经送过去了。”
“嗯。人怎么样?”符厌淡淡应了一声,向后让了两步,脱掉了长长的外袍。
“进手术室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我就回来了。”季子涵没多想,顺口问,“我外公呢?”
符厌一怔,这才想起刚才匆忙路过偏厅的时候瞥到的老人。
“……在偏厅睡着了吧。”
季子涵闻言望过去,果然远远地看到自家外公支着头已经睡着了。
他放下心来,还想说什么,却见符厌已经走到了门口。
“之后两具尸体正常下葬,交给你们了。”
季子涵一个激灵,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是在对自己说的,“…不知道的以为后脑勺长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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