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令如了然地点了点头,仍然睁大双眼盯着她,一副乖巧认真的模样,仿佛在跟她说:“很不错,请继续……”
阮虞继续回过头来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至于我今日为何会来找你,是因为妖王想让我再去一趟坠龙渊。”
“玄鳞差点坏了妖王的大事,妖王本想尽快发落了他,但妖蛟部族的人一直来向妖王求情,还质疑你的立场,因此派我去跑一趟,若能做实了他的罪名,此次他是一定要削了妖蛟部的大权,所以我来找你为我带路。”
唐令如问道:“那你这次可得好好发挥,不过那妖王竟舍得?坠龙渊极度排斥妖力,你修为虽高相应受到的反噬也大,听说妖蛟部族这些年因为坚持寻回‘蛟瞳龙晶’折损了不少精英……所以他这次才想到了周焕。”
阮虞毫不在意地答道:“妖族人口凋零,他自然不会顶着压力让那些世袭长老们和他们的宝贝疙瘩去,夜无影他还用得着,而且他妖法太差,所以他就想到了我……毕竟我只是个不明来历的海妖。”
阮虞本来面上并无任何不虞,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莫名地带了些伤感。是了,海妖一族早在许多年前便已举族被灭,她的自在境中,似乎还能看出当年海妖部族的辉煌残影。
唐令如静默了片刻,方转移话题继续问道:“那龙晶究竟有何奇效?令妖族如此趋之若鹜。”
阮虞眼中闪过一丝冷笑,答道:“妖族众人自千年前那场大战后修为大不如前,而那夜无影便根据族中秘术改造出了一种诡异的妖力提升阵法,这些年上至妖王下至刚化形的小妖全都在那诡阵中被强行催生过妖力,不过——”
阮虞顿了顿,眸中寒意更甚:“那阵法掺入了过多的死气,妖族众人修为虽提升了不少,但生机皆有损耗。”
“那蛟瞳龙晶是妖蛟先祖在化龙飞升的刹那,蜕下的凡躯精魄与天地灵气凝结而成,蕴含着一丝最接近真龙的诞生之源力——所以妖王一直想要得到此物以修复生机。”
“……我见过那大阵。”唐令如恍然想到被周溪困在妖境之时,她曾暗中跟踪他进入永夜宫,意外见到了一个近乎蛮荒一般的邪异大阵,阵中炼制了许多修士的尸体,原来那些妖傀便是妖族战力大幅提升的养料!
“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有何深意。”唐令如自小便被灌输人族与妖族的恩怨情仇,最先挑事的无一例外是妖族这方,她也一直深深以为是如此。
可是她刚被抓来妖界之时,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阮虞,她怒斥妖族单方面的挑衅、掠夺和破坏三界和平,但阮虞意味深长地回答她,了解事情真相再来评判才有说服力。
真相?何为真相?什么样的真相要用这样多无辜的生命和鲜血来灌溉?这些修士甚至连死后都不得安宁,还有那些仍旧蒙在鼓里的仙盟弟子们,他们又何曾想得到自己的生死竟早已掌握在别人掌中?
离开永夜宫时,唐令如终于问出了心中深藏已久的疑问,两人御剑而行,阮虞坐在她的身侧,悠悠地望着远方,缓缓说道:“那‘蛟瞳龙晶’的由来你既已知晓,那你应当也不难推测出原来妖族也有过能人辈出、成神飞升的时代吧。”
阮虞的思绪渐渐飘远,仿佛回到了千年前在海底宫阙的那段岁月,彼时她年纪尚幼,虽天生神骨、出生高贵,然而自小长于天河洲的她却从未料到会有那么一天——曾经亲如师长的上神、视若亲友的上仙竟要联手将她灭杀!
突逢灾祸她大难不死,却一日之间从九天之上的神洲堕入灾劫不断的婆娑大地,她在潮歌海上浮浮沉沉,心中从怨恨到茫然,就在万念俱灰之际,一名年轻貌美的海妖救了她,并将她带到了海底宫阙。
后来她才知道,救她的便是海妖一族的女皇,名唤阮凌波。
“为何救我?”她事后问道,阮凌波那张与实际年纪极度不符的年轻脸庞上现出浅浅的笑意,眼神却深邃似海。
“因为你美得像一个天生的神女,我能感觉到……你体内蕴藏着极度纯净的灵魂和巨大的能量。”
在潮歌海底那些晶莹剔透的宫殿里,她渐渐被海妖们温柔的歌声治愈,被阮凌波母亲般的呵护温暖。
她变得开朗,眼角眉梢偶尔流露出属于从前的俏皮与天真,可是刚刚恢复不久的生气,却被一场灭顶之灾碾得粉碎。
无数道刺目的剑光劈开幽深的海水,强大的禁制符文如锁链般降下,整片海域变成了巨大的囚笼。上百名人类修士们穿着各色仙门服饰,面容在避水诀的屏障后冷漠如冰,他们的目标明确——妖丹、鲛珠……一切海妖生命精华凝成的宝物。
她眼睁睁看着昔日辉煌的宫阙在雷光中坍塌,曾经环绕着她唱着温柔歌谣的海妖们,在利刃和法宝的攻击下发出凄厉的哀嚎,海水混浊得看不见天日。
在一片混乱中,她看到了阮凌波,女皇陛下褪去了昔日的温柔,酒红色长发狂舞,她凝起滔天巨浪,唱着泣血的安魂曲,生机已然在一次次阻挡入侵者的施法中耗尽。
她看着奋力厮杀着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小姑娘,唇角流露出一丝带着苦涩地笑意,遥遥望去的眼神中有决绝、有悲痛。
“走!”她声嘶力竭的高喝化作最后的绝唱,在众人的围剿中化作遮天蔽日的泡沫,海水如沸腾一般翻滚着,连这绝别的姿态也在为族人与她创造逃离的生机。
阮虞哭着吼着追着她那渐渐黯淡的一缕魂魄潜入海底深处,苍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在经过无数个日夜的搜寻之后,成功寻找到了她流连不去的一缕残魂,并封存在了自己体内——从今以后,她要更加努力地活下去,带着女皇陛下的不甘与期待。
唐令如听过阮虞的记忆描述,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久远的过去恐怕也不必多说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永不满足的贪婪与痴妄。
“万物有灵,妖族寿元悠长肉身强横,而人族寿不过百年,孱弱如蝼蚁,但却灵根俱全,最擅感悟天道法则,推演修行规律。”唐令如此时已不复最初的震惊与愤怒,她的声音轻柔而低缓,默默地梳理着脑中的思绪。
“妖族修炼,靠的是血脉传承与岁月洗炼,是‘顺天而行’,而人族修仙,却是逆天争命,将天地灵气纳于己身,炼气化神,一步步攀爬仙途,起点虽低,却能在千年时间便达到妖族万年苦修方能企及的境界。”
唐令如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鲜明的不耻:“两族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人心贪婪,一旦尝到了甜头,便再难满足于按部就班的苦修。”
阮虞接着她的话说道:“妖族苦修数百上千年的妖丹,若以秘法夺取炼化抵得过自身数十年甚至百年的苦修,而一颗大妖的妖丹更是能让人一步登天。”
她声音冷得似冰:“起初只是少数邪修暗中猎杀落单的小妖,可是这捷径的诱惑太大了,很快,便如燎原野火再也遏制不住,即便是某些表面光鲜、满口仁义道德的所谓名门正派,为了提升宗门实力,也不再满足于零星的猎杀,而是开始组织专人大规模有目的地捕获。”
沿途的风声似乎一瞬间变得微弱,而阮虞沧桑的嗓音逐渐变得清晰:“妖族一旦开始报复,两族仇恨便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再难阻止。”
“你……既有那样的经历,为何现如今又会选择帮助人族?”方才阮虞在回忆往事之时,略去了自己的身世,唐令如仍旧以为她是海妖之身。
“因为慈恩。”阮虞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个带着暖意的微笑,“我离开潮歌海后在万壑山脉边境遇到了他,他和其他仙门中人不同,并未因为我的海妖之身而喊打喊杀、警备异常,只是说我根骨奇佳,适合做他的弟子。”
她说到这里眼中笑意愈深:“我那时本就计划隐藏身份拜入了仙盟第一大派中,以便日后一一找到仇人,报仇雪恨,我便顺水推舟拜了师。”
话音稍顿,她抬起眼,看向无尽绵延的万壑山脉:“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便是那时的仙盟盟主慈恩仙尊,他发觉了我在暗中侦查组织猎杀妖族的仙门,非但没有揭穿,反而暗中助我隐藏身份,替我扫清了不少障碍。”
她轻轻叹息着:“之后更是在我意欲私下惩戒、以血还血之时,拦下了我,他一力主张将那些人的罪行公诸于众并依律废去修为放逐妖境,此举不仅令他们身败名裂,更是比死亡还煎熬。”
她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原本清亮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可是,他那样的人,天赋卓绝,风光霁月,却终究误算了人心。”她眼中一片暗沉,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是因为如此刚正不阿,行事不留余地,他才被许多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最后……竟被自己的亲传弟子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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