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音站在一方昏暗的狭小空间中,平复着胸腔中微微的喘息。
从王宫到祭台,琉璃木马车飞速行驶,所幸在最后一刻前,赶到了。
这个狭小的空间,正是沉木为了这次沉音的御火术表演,特地修建的一个地下暗格。
暗格之上的地上,便是沉音表演所在的高台,亦是为此次专门打造。
沉音闭上眼睛,地上的鼓乐之声隐隐从外面传来。
而后在一个瞬间,一道浑厚的青铜钟声骤然长鸣。
脚下的暗格开始缓缓向上移动,耳边的钟鼓之声变得越发清晰。
闭上的眼前渐渐透出光亮来,沉音睁开双眼。
下一刻,世界刺目的白光淹没了她。
沉音立在高台之上,风吹在她的脸上,长发长裙骤然在空中绽开。
她似乎听到脚下传来百姓的欢呼,但高□□立,大风往来无遮挡,她的耳畔灌满了风声。
面具限制了她的视角,她并没有环顾祭坛周围,去看那诸国来使和已经围成人墙的百姓,只余光中看到密密麻麻的视线汇聚在自己身上。
她的目光稍稍向下,落在高台下祭坛的广场上,由于视角的限制,她只看见了广场靠西两端的情景。
西北角的占星台上,熵云天红色的身影孑孑而立,似乎在注目整个祭坛。
而西南侧的广场,排着一片黑压压的的人阵。
这些人身穿黑紫长袍,头顶黑盔,每个盔顶竖着半只手臂长的锋利黑色独角,而他们胸前,都举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笔直地一齐指向天空。
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黑墙,散发出强大的威严与压迫感。
大典前,沉音就听阿蓝和沉沫说了不少关于祀神之礼的事,所以她很容易就猜出,这黑色剑阵,便是如今天下最强大的国家——法兰国的巫仪剑阵。法兰精通巫术,历次祀神大典上都会进行巫仪剑舞,大逞国威。
沉音并未再往别的方向看,这时,钟鼓再击,她收回视线,按照之前练习的那样,轻启舞步。
她的心原本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可就在她第一道舞步落下,钟声将要散去的时候,一道碧波般的琴音荡在了她的耳边。
她的心猛地一颤,半空中的手臂差点顿住。
紧接着又是一道,两道……琴音像涟漪般荡开,却又极具穿透力地清晰的地传递到她的耳边,仿佛弹琴之人就近在咫尺。
沉音的心乱跳起来,这琴音给她带来的感觉,为何又是如此熟悉?
好像这琴音不仅让人产生听觉,还有嗅觉和触觉,她仿佛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好熟悉,好熟悉的气味,熟悉到她好像觉得自己每天都闻着这气味,可是她竟一时想不起这气味的源头是什么。
她的整个脊背和后颈都好像落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雪,在温柔地抚摸着她。
这种感觉,只在梦到那个女人时出现过。
脚下的步伐微乱,沉音控制着身体的韵律,旋转时,视线在面具有限的视域中,一寸寸移动。
她要看看,那弹琴之人。
偏偏几个舞步,都错开了那人所在的方向。
心下竟生出一丝急恼,就在这时,竟有一阵潮鸣般的鸟鸣振翅之声扑面而来,沉音惊愕抬头。
一群雪白色的鸟清悦地啼鸣着,朝她飞来,像一阵惊风穿过她,而后婉转振翅,向另一个方向飞去。
雪白的羽毛落在沉音额上,她清晰地看见了它们小巧的身躯,暗红色的眼睛,以及暗红的,尖尖的长长的喙。
她想起来了,阿蓝都同她说过的。
羽觥国无弦琴师,仙气独绝,鸣一无弦琴,琴音起时,万鸟来朝。
可是——今年瘟疫大起,这天下的鸟类,不是都灭绝了么?
这念头只在脑中一闪,并未来得及细想,步伐轻转,她追随着鸟群的方向——这次,她终于看见了。
原来就在靠近她正下方的位置,祭坛中央,雪白的群鸟环绕之间,端坐着一道雪白的人影。
漆黑的长发如瀑垂下,微垂的眉目如寒潭掠影,清晰而淡漠。
白莹的脸颊恍惚掩映在群鸟的阴影里,却掩盖不住周身四溢的仙冷之气,比那雪鸟的羽翼更轻盈,萦萦间随着那琴音,要荡散在整片天地。
还好有那颈间高高的衣领,仿佛锁住了她。
沉音乱了气息,又转几步,再看几眼。
心通通跳着。
这就是那无弦琴师。
也是在看了好几眼无弦琴师之后,沉音才发觉,在距琴师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位紫衣舞者,和着琴声,翩翩然舞蹈着。
沉音想起来,阿蓝提过的羽觥双绝,除了无弦,这便是另一位了,不过她并未记住她的名字。
她也无暇再细想了,因为此时的天际,月亮的形态愈发清晰起来,而太阳渐渐向西沉去。
今日并无夕阳,天色暗下,直接染上了靛蓝色。
沉音捏了捏衣袖,她知道,时间快到了。
终于,第三下钟声响起。
沉音手指轻轻勾住了袖间的一样东西。
然后,趁着挥衣袖时候,冲那袖间的东西,轻轻吹了口气。
下一个瞬间,沉音的整个身体,以那只袖子为原点,訇地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火势骤起,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祭台周的看众响起惊雷般的惊呼。
台下,阿蓝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一身浴火,却仍翩跹起舞的身姿。
所有人都在惊叹。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沉木的御火术?想不到竟是真的。”
沉鸢的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此刻,他的左右各坐着东陆另外两国的国主。
左边是法兰国国主烬蛹,右边是羽觥国国主灵江仙。
烬蛹的脸藏在黑紫色兜帽的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灵江仙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鹤发童颜,谈笑不拘小节。
他看直了眼,直拍大腿:“呷!精彩!精彩!”
沉鸢瞥了眼他,露出一个鄙夷神色,而后又满意地看着台上的沉音。
烈火的炙热烘烤着沉音的眼睛,她听着台下人的惊叹,不由得轻笑一声。
哪有什么御火术。
又一挥衣袖,却没把握好力道,袖间的那个东西掉了出去。
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火折子,滚落在地上。
——这就是这御火术的秘密了。
因为她烧不死,沉鸢就让她用一场火,点燃她自己,在这高台之上起舞。
以向世人宣告,沉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弱国,它已经浴火重生。
此刻,天将黑未黑,人们既可以看见熊熊的火焰,又能看见火光中沉音一身的姿容。
这身定做了几个月的仪服,果真如沉沫所言,在此刻终于大放异彩。
胸前的衣襟、肩膀、袖口上,那些瑰丽绮异的花纹,此刻全都泛出绚烂五彩的光芒,而那本就极轻的飘带,也早已在火光的热浪中,翩然舞动,宛若游龙。
一双双眼睛都看得呆住,场外的百姓竟又都情不自禁地匍匐跪下。
沉音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以她的体质,这火在短时间内确实伤不了她。
在先前的数次试炼中,都是到了后半程,才感到灼烧之痛。
可这次她的身体这样虚弱,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这衣料着实机巧,果真如沉沫所说,既引火助燃,又经久耐烧。
烈焰附着在衣服上,紧紧地与她肌肤相贴,滚烫的火舌舔舐着她的面庞,火苗刺痛着她的眼睛,她渐渐地有些睁不开眼了。
痛……好痛……
台下人赞叹着她,为她绚烂的身姿倾倒,可是火中的她,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
呼吸越发急促,脚下的步子愈发失去了节奏。
再这样下去的话……
不行。这次御火表演不能失败。
沉鸢在之前答应了她,只要这次表演顺利,就让她进入沉木的御医学馆,精学医术。
这是她渴求了很久的心愿。
绝不能失败。
可是,身体却越发不受控制,面上的汗珠来不及渗出,便已经被炙烤干。
脑袋开始发晕,糟糕。
不能失败。
牙齿发力,先是咬破了唇,不够,又咬破了舌头。
滚烫的血咽进喉咙。
眼泪痛得止不住地流下。
“滋……滋……”火舌怪叫着舔掉了她的泪。
沉音愈发感觉天旋地转,隐隐间脑海中仿佛出现了幻觉。
她好像又听见那梦中女人的声音:“去救他们。”
不,不能失败……
否则就会辜负梦中的那个女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失败了就会辜负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到底辜负了她什么,但就是生出了这个念头。
可是,真的好痛……
脑袋开始发晕,四肢变得麻木。
沉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控制自己渐渐停下,立在原地,抬头仰望向天空,企图用这最后可控的姿态,起到掩饰的作用。
就那样披着一身的火,仰望着越发深蓝的天空。
疼痛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着,滋滋冒着热汽。
忽然——
一滴冰凉的雨落进了她的眼中。
然后是两滴,三滴,紧接着细细密密的雨落下来。
一道细细的闪电划过天空,下雨了。
好奇怪,向来祭典都看好了天气,今天怎么会下雨?
冰凉的雨落在沉音身上,只在半息之间,就浇灭了她身上的火。
沉音浑身湿透地立在原地,脑中已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眼前一阵发黑,身体失去了重心,向后仰去。
她不知道脚下原来早已是高台的边缘,此时她向后仰去,竟直接跌入了身后的虚空——
风声——
人们的惊呼声——
朦朦胧胧,恍若隔世。
然后她落入了一个怀中。
又好像跌进一片冷冷的清香之中。
她深思恍惚,抬起沉重的眼皮。
一双净澈如清潭的眸子,轻敛着眉,静静地注视着她。
“很疼吧?”
她抱着她,轻声地开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