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南聿明和令商参观完海洋馆回到酒店。
令商本以为有孟献带着，南知能在海边多玩会，游泳、打沙滩排球、或者挖沙子堆城堡。
可一问，他们吃完早饭，除了在外面散了个步，剩下的时间就待在各自房间，再也没出过门。
就连午饭都是让酒店工作人员送进房间。
这种行为严重违背了令商带他们出来度假的初衷。
要是一直待在酒店，还不如回家睡大觉。
于是，令商下午让两人必须离开酒店房间，在外面玩到天黑才能回去。
南知还想要和她商量下，折中几个小时，待到傍晚行不行。
可刚说了两句，就被令商拒绝。
令商罕见的生气，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回家，要么出去玩。
南知其实是想回家的，她不觉得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海水和其他地方的没有差别，沙滩也都由一模一样的沙子构成。
更何况，这里遇到的人都很讨厌。
她想到早上被弄湿的裙子，脸上就划过一抹阴郁。
“那我回—”
她刚说出口就被孟献打断。
“商姨，我们现在就出去玩！”
他匆忙截断南知的声音，带着人往出走。
手臂伸长，拦在她的腰后，几乎是围堵着她往前行进。
彼此间的距离看着很近，但仍留有一丝空隙。
孟献的手臂没有挨着她的身体。
如果换在以前，他早就揽着她的肩膀，或者是抓着她的胳膊……
可今天上午，因为亲见了那两块白色布料的缘故，孟献再想揽着她的肩或是腰，开始有了丝不自在。
他想，就算南知还没开化，对待男女老少都是一个死样子。
一视同仁，不通人事，睥睨众生，冷漠无情。
不知道男女有别，不是眼巴巴地要看男人裸泳，就是对男的随便动手动脚……
可他知道，他得以身作则。
虽然南知从不承认，可抛却了主仆雇佣关系，孟献是真把她当发小、当朋友、当妹妹的。
妹妹，是有性别的。
她是女孩子。
虽然她穿裙子留长发戴发卡，还有生理期。
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一年，可在孟献这里，南知的生理性别像是在今天上午才完全准确清晰。
所以，从现在开始，孟献再不能像对周代星、对祁森那样对她了。
至少，不能随意触碰她的身体。
孟献的这番自我建设终于梳理完，满意地勾了勾唇。
这是他花了一中午的时间，将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连同过去的十一年，一一思考分析，然后得出的结论。
事情想清楚了，他的心脏也就不乱跳，身上也不冒热汗了。全身所有器官各归各位，开始正常运转工作。
孟献心情畅快，感觉空气都跟着清新起来。
可南知的心情却和他相反，她往后冰冷冷瞥去一眼，“离我远点，我要回家。”
孟献不紧不慢道：“你想惹商姨生气？”
南知沉默，她不想让妈妈生气，可也的确不喜欢这里。
上午的气还没消，肇事者之一就在眼前，南知理所当然地迁怒。
“你很惹人讨厌。”
不痛不痒，孟献大言不惭道：“只是惹你讨厌吧，在别人那里，我可太让人喜欢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南知的怒气更升一层。
“那我希望你快点消失。”
两人这时走出了酒店，太阳还在天空明晃晃的挂着，幸好时不时吹来一阵风，才不至于又闷又热。
孟献将沙滩上的风景一一扫过，然后带她走到一处遮阳伞下，“行，我等会就消失。”
很干脆的回答，很敷衍的语气。
孟献问她：“要喝什么？”
南知不说话，将头转向一边，完全漠视。
可转过头，恰好又撞见了上午在酒店外喷她水的那群人，几个男生穿着背心短裤，嘴里大喊大叫，像是野外的猴子，手上挥舞着排球，在沙堆里打来打去。
吵死了！
一群智障！
南知皱眉，多看一眼都嫌烦。
回过头，却见孟献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你现在就消失。”南知看见这个人更烦。
孟献：“好。”
下一秒，他转身离开。
南知坐在躺椅上，虽然有遮阳伞，但她还是觉得闷热。
这种闷热主要跟心情有关。
不能回酒店房间，还得被迫待在这里。
南知平生头一次，觉得令商对她好坏。
外面有什么好看好玩的，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全都没有吸引力。
耳边传来更聒噪的赢球声，南知双手捂住耳朵，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沙子，将自己完全放空。
她恨不得让所有人，所有声音都立刻消失。
不然，让她自己消失也行。
片刻后，手背忽然传来一抹凉意，南知抬头，一杯粉红色的西柚汁映入眼帘。
孟献把西柚汁连同一本漫画绘本塞进她手里，“渴了喝西柚汁，无聊了看漫画，困了就躺下睡觉，等天黑就回酒店。”
他把事情一件件安排地明明白白。
南知不由问：“那你呢？”
孟献笑了下，眉眼飞扬起来，“消失啊！”
孟献当然没有消失，南知看着他走远，然后加入了早上那群“智障”的行列中，跟他们一起打沙滩排球。
刚喝一口的西柚汁瞬间从甜美变得酸涩，南知看着手里的粉红液体，眉眼郁郁。
男生没有一个好东西。
尤其是孟献！
令商过来查岗的时候，就看到南知躺在遮阳伞下，脸上盖着一本漫画书，旁边放着喝了半杯的饮料。
令商以为她睡着了，结果掀开漫画书，就对上一双浑圆的眼睛。
因为突然乍见天光，那双眼睛比平时要大一倍，里面满是惊讶。
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咪。
令商没忍住笑了下。
南知看见令商，从躺椅上坐起来，闷闷强调：“我有好好待在外面。”
令商在她身旁坐下，“我让你待外面，是让你出来玩。”
南知看向她，表情认真，“我有在玩。”
“我喝饮料，看漫画，躺下睡觉，这就是在玩。”
令商：“……”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嚎叫，令商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沙滩排球比赛战况激烈，一个男生被孟献的球砸倒在地，临倒下，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这一球，力道十足，砸在脸上又痛又烫。
孟献赢了一球，不知道见好就收，反倒朝对方竖起一个中指，姿态极其嚣张，“再来！”
他的短袖已被汗水浸透，脸上的汗珠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细光。
整个人青春飞扬。
令商说：“你看阿献这样的，才叫做跟人家在玩。我们才来没几天，他就交到朋友了。”
南知无法理解令商语气里的羡慕，淡声说：“那他们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残上加残。”
“……”
令商疑惑，前两个成语虽然用的不合适，但还能理解意思，可最后一个“残上加残”是什么。
南知露出一个微笑，“自然是一群脑残。”
令商讶异，有些不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淡淡叱责道：“小知，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南知看着令商不太苟同的表情，眨了眨眼，保持沉默。
因为有令商在这，南知也不能再继续躺着，于是拿过一旁的漫画书翻看起来。
漫画很没意思，里面全是打斗的场面，孟献给她拿了一本热血漫，丝毫没有服务意识。
谁会喜欢看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见南知把漫画书扔在一旁，令商说：“小知，给妈妈拍几张照片。”
南知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机有些犹豫，不知道她是真的想拍照，还是想让自己参与进某项多人活动。
她的孤僻不合群，让令商感到烦恼了吗？
不等她多想，令商的手机已经塞进了南知手里，并且本人已经摆好了姿势。
南知只好打开手机，帮她开启拍拍拍模式。
以棕榈树和大海为背景，照片不用添加其他滤镜，就已经非常好看。
但令商还是打开了P图软件。
南知看着她熟练地运用P图软件，问道：“为什么要加这些？”
花花绿绿的贴纸，有时间有数字，还有桃心形状。
令商说：“很可爱啊，还是阿献教我的，他朋友圈里发的照片都有加这些哦。”
南知很少看朋友圈，也不知道孟献发了什么。
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看着令商P照片试贴纸，等到成功在朋友圈发布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了海平面。
海滩上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游客，附近的居民也出来游玩，推着移动小吃摊的店家也跟着叫卖吸引客人。
南知说：“妈妈，我待到天黑了，我现在要回酒店了。”
令商看着被昏黄和橘红浸染的天色，觉得“天黑”这个词还有待商榷，还没张口，远处就传来吵嚷声。
“你有完没完，不打了，行……不行！”
男生大喊完，一口气喘不上来，再也维持不住身形，瘫倒在沙滩上，又热又累，他忍不住干呕。
其他人也再撑不住，有样学样，纷纷腿软，所有人如被大雨淋湿，汗水不断地往下落。
他们彼此互看一眼，懊悔大意上当。
孟献刚开始说要和他们打球时，他们还以为是不打不相识，这人是过来交朋友的。
他们谁也没把上午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几个回合后，他们被从孟献手里打过来的排球砸得脸疼脑袋疼时，才隐约觉得不对。
孟献发出的每个球都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这根本不是打球，而是在打人。
然而他们就算意识到了，也没引起重视。
多对一，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对付孟献，把他打趴下，让他跪地求饶。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越打越累，孟献却越来越兴奋，每一次被他的球砸中，都像是被车轮碾过，全身都疼。
相比起累，他们更像是被他打怕了。
直到此刻，他们终于撑不住，只能认输。
孟献看着对面几个人，把排球当篮球一般，在食指上转动。
“行啊。”他懒洋洋地答应。
整个人也像是从河里被捞出来一般，从头到脚都流着汗。
但他不见疲累之色，眼神闪亮，如钻石夺目。
“跟我朋友道歉。”孟献说，“正式地道歉，为上午的错误行为求得她的原谅，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不开心。”
“……”
那几个人听到这个要求后，神色难言，“你……这么……这么……不要命，就为了，为了，给你女朋友找场子？”
孟献皱眉，指尖上的排球停止转动，纠正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呸！”那几个人唾弃道，“谁信！”
不是你女朋友，你这么拼命砸我们，拍皮球呢！
孟献不知道他们会这样想，但还是说道：“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
“……”
那几个人连眼神都不想给他了。
孟献：“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体质弱，很容易生病，我是被送过来保护她的……”
够了够了，并不想听你们青梅竹马的甜蜜往事。
那几个人本来还想再躺会歇歇，但听着孟献的解释，瞬间有了力气。
几个人彼此搀扶着站起，从孟献身旁过去，然后和刚走过来的南知面对面撞上。
他们每个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虚弱无力地鞠躬致意，齐声道：“对不起，上午给你泼了水，希望你原谅，不要不开心。”
南知：“……”
她刚刚才来，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懂，这些人为何忽然和她道歉。
并且如此郑重其事。
道完歉，那群人又轻一脚重一脚地蹒跚离开。
南知全程迷惑不解，目送那些人离开后，她转过头，和孟献的目光撞上。
孟献朝她走近，黑发湿漉，排球在手腕上颠了颠，懒散道：“上午的气消了没，要是还生气，我再和他们打一场。”
南知的注意力投注在那颗排球，以及排球落下的手腕上。
那两双手腕，骨骼分明，劲瘦嶙峋，因为一下午的用力拍击，已有青紫痕迹。
看着有些可怕。
南知张了张嘴，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道歉。
想说他做这些没有必要。
但她心里知道，其实很有必要。
她讨厌那些人，也讨厌孟献和他们为伍。
她以为孟献和那群人没什么两样。
可真相，并不是如此。
南知仰起头看他，眼睛晶亮，“我不喜欢热血漫。”
话题转换太快，孟献愣了瞬，然后下意识跟着她的思维走，说道：“那下次给你买少女漫。”
南知点头，“嗯。”
“小知，阿献看这边。”令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他们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令商迅速按下快门，两个人的合影就这样生成。
令商将合影看了又看，不太满意，“小知，你要笑一笑，我们再来一张，阿献，你往前一点。”
南知的唇角轻翘，孟献上前一步，和她并排站在一起。
海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手机快门声响。
一切都定格成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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