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南知打开了很久不曾使用过的微信朋友圈。
刚刷新，令商今天下午拍的照片就映入眼帘。
九宫格照片，令商的自拍占了六张，与南聿明的合影一张，剩下两张是南知和孟献的合照。
他们并排站在一起，女孩露出一个文静乖巧的浅笑，男孩则笑得招摇肆意，丝毫不在意汗水遍布全身的狼狈。
令商运用美图秀秀的技术娴熟，南知和孟献的两张脸被她用粉色心形圈起来，那心形描边还闪着金光，看起来极其梦幻。
南知看着这两张合影许久，最后默默给令商的这条朋友圈点了赞。
夹杂在数十个爱心的小红点里，南知以为这条赞发出去就石沉大海。
但下一秒，她亲眼看见孟献在评论区里@自己：小知怎么偏心，只给商姨点赞，不给我点赞。
南知瞳孔倏然睁大，拿着手机迟迟没有回复。
只觉得耳后皮肤瞬间发热发麻，汗毛像针，根根□□竖立，像是被电过一样。
没有等到她的回复，令商在评论区里回道：大概是我的朋友圈更有意思吧！
孟献：真的吗？（后面的问号鲜红硕大）
南知将手机扔到一旁，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等再出来时，微信收到了消息，孟献亲自来质问她。
孟献：为什么不给我点赞，我的朋友圈也很有意思。
南知有一丝无语，回道：并不觉得有意思。
孟献的消息很快过来：你根本没看吧！没有亲眼看过就没有发言权，你看了才知道有没有意思！
南知垂着眸，有几分心动，正要点进他的头像，但又莫名堵着一口气。
南知：我不想看。
这条信息发出后，孟献没有再回复，大概是被她冷酷的拒绝打击到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南知才收到他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发来的：那你会后悔终生。
意味深长，神秘莫测，故意钓着鱼饵等着她来上钩。
南知撇撇嘴，如果他不说这话还好。
之后她如果有时间，可以屈尊降贵看一看。
可他说这样的话，得意的嘴脸如在眼前，南知必定不会如他的意。
南知放下手机，当作没有看到这条微信，走进浴室洗漱。
收拾妥当后，令商发来消息，让她快点下来吃饭。
南知离开房间，刚出门，对面的房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
孟献穿着黑色短袖和短裤，一脸倦意，伸手揉着眼睛，手腕上的白色膏药极其醒目。
看到南知，他放下手，脸上的倦意变成了不正经的笑。
“哎呦，我们小知醒的够早，今天都不用我来叫你起床了。”
南知看他一眼，淡声说：“你起晚了。”
孟献双手插在口袋，跟在她身后往电梯方向走，“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就应该再多睡会，等我来叫你。”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自己起床呢！”
阴阳怪气。
南知没有理会他。
两人进了电梯，孟献站在她右后方的角落，上半身倚靠在电梯壁上。
电梯缓缓下降，孟献打了个哈欠，然后问：“你有没有看我的朋友圈。”
这问题在南知意料之中，南知从前方锃亮的电梯壁中看着他，说：“没有。”
孟献哼笑，“会后悔终生的哦。”
语气莫测，好像南知不看他的朋友圈，余生真的要活在悔恨中了。
南知吸了口气，忍不住回头，说道：“你好像一个老巫婆。”
她神色冷静，语气认真。
孟献愣了下，第一反应是她在骂人。
但第二个反应抢占先机，疑惑道：“什么老巫婆？”
南知说：“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诱惑小美人鱼喝下能变出双腿的药，再夺走她的嗓音……”
孟献皱眉，表情凝重。
南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圈后，继续说：“就像你现在这样，全身散发出阴险的气息。”
她是故意的，好挫一挫他的锐气。
让他不要总是在她面前这样得意。
可孟献却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里的意味，莫名让南知打鼓。
她不禁后退了一步。
“叮”的一声响，电梯抵达一楼。
两侧电梯门缓缓打开，南知正要跨出一步，可孟献却抢先按下了关门键。
南知愣住，抬头看他。
孟献振振有词：“你骗我。”
南知疑惑，她骗他什么了？
孟献说：“巫婆跟小美人鱼是什么关系，你以前跟我说的是，巫婆用纺锤扎破睡美人的手指，所以睡美人才醒不过来。”
南知：“……”
孟献认真说道：“可你现在又说巫婆给小美人鱼喝药，这两个故事，你肯定骗了我一个。”
“……”
南知从小被精心抚养长大，令商夫妇俩将她疼宠地似公主。
吃穿用度都是上等，自然，童话故事也必不可少。
父母想让她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幸福长大。
然而南知不喜欢那些童话，她很早就知道，那里面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现实世界里没有公主，没有王子，更没有“他们终于幸福地在一起”的结局。
可令商对她讲完睡美人的故事后，她偏偏着了魔。
她喜欢这个故事，她喜欢里面的睡美人。
她甚至期盼，某天真有一个女巫将她的手指扎破，然后，她就能长眠不醒。
醒来，面对这个世界，面对数不清的针药，面对一直躺在床上的自己，真的很没有意思。
那段时间，她将睡美人的故事看了一遍又一遍。
走路、吃饭、洗澡、睡觉，都要听这个故事。
而与她朝夕相处的孟献，自然而然，也对这个故事熟记于心，倒背如流。
在第一次见面，孟献释放出友好的信号，却被南知一刀斩断后。
他们一直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法远离，却也不想靠近彼此。
可那天放学，在车里，当睡美人的故事在车载广播里播放完毕。
孟献没有忍住，评价了句，“这个女巫可真坏！”
南知没有理他。
她当他是透明人。
孟献却将她的无视当作默许，自言自语：“扎手指可疼了，十指连心知不知道，好好的纺锤不纺布，用来扎手指，你说这女生坏不坏……”
他边说边抬眼悄悄看南知，想要借此控诉对方对自己的伤害行为。
他眉骨上的伤口刚刚结痂，医生说会留疤。
他不介意留不留疤，可他介意，这女孩拿刀划伤他，连个对不起都没说。
虽然这个家里她是老大，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他是来保护她的，又不是受她欺负的。
“这女巫可真坏！”他再次加重了语气，唯恐被看透心思，还一本正经地分析，“你说她的纺锤长什么样子，真有那么厉害吗？扎破手指，就能让人一直睡觉……”
他说的起劲，直到口干舌燥，可旁边的女孩却始终不搭理他。
直到车子开进家里，他才给这段索然无味的自言自语做了个感慨总结。
“哎，你每天睡那么长时间，看来也是被扎了手指！”
他以为这个下午就像之前许许多多个下午一样，他们放学回家，坐同一辆车，却不说一句话。
虽然刚才他主动说了话，可南知没说，那就不算是打破平衡。
今天依然是沉默的一天。
然而，在他说完最后的总结陈词后，南知却转头看向他。
汽车停了下来，老白给她打开车门。
南知却没下车，她看向孟献，开了口。
孟献在她张口的一瞬间，抓住了安全带，莫名紧张。
她小小的脸上，仍旧是那双清透冷漠的双瞳。
她说：“你好吵。”
语气没有情绪，可孟献的脸像被无数根尖刀划破，麻麻的，痒痒的，热热的。
羞愧又自卑。
她下了车，孟献坐在车里一直没动。
他开始讨厌这个故事。
南知跟女巫没两样。
女巫让公主长眠不醒，成了睡美人；
南知让他难堪闭嘴，成了小哑巴。
然而，南知却将这个故事听了许多许多年。
于是，孟献也就将这个讨厌的故事听了许多许多年。
所以，他只知道这么一个童话故事。
讨厌的童话故事。
回到现在，孟献问：“女巫不是划伤了睡美人，那她怎么又给小美人鱼喂药？”
他质问她，表情愤慨，仿佛这么多年遭受了严重欺骗。
南知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演的。
见她不回答，孟献又问：“还有小美人鱼又是什么事，她为什么要变出腿？”
南知：“……”
所以活了十七年，他现在要重拾童心，再将童话故事重听一遍？
门外等待的客人按开电梯，抱怨他们占着电梯不用，浪费资源。
南知提步离开，孟献紧随其后，一迭声发问。
南知一路沉默，直到快走近令商和南聿明所在的位置，孟献才消停闭嘴。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他不是傻子，这种事要跟她在大人面前嚷嚷。
南知却倏然停步，转过头。
“你知道吗？”
孟献愣住，“知道什么？”
南知露出一个淡笑，“女巫不仅让睡美人沉睡，给小美人鱼喂变出双腿的药，夺走了她的嗓音，还会偷走公主的美貌，囚禁并且毒死公主。”
孟献：“……”
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无法理清。
南知见他神色迷惘，扬起下巴，下了评语，“阿献，你真是个笨蛋。”
她可惜道：“连这些都不知道，你简直太笨了！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
“……”
她满意地转身离去，走到令商身边，喝了口牛奶，觉得这口牛奶味道真甜。
吃完早饭，南聿明租了辆游艇，上午带他们出海游玩。
因为早上的仗赢得漂亮又完美，南知的心情比昨天高涨许多。
海浪在游艇下方卷起又散开，南知想要收回昨天的话，这里的海水和别处根本不同。
它们是如此的独一无二，令人心旷神怡。
她的情绪转变之快，让令商都注意到了。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令商好奇问道。
南知翘起的嘴角敛了敛，将波动浪花的手抽回来，拿过一旁毛巾擦干净。
海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凌乱，令商帮她编了个漂亮的花苞辫，将所有散乱的发丝都收拢起来。
南知轻声说：“妈妈，你好久没给我讲童话故事了。”
令商给她别上一枚发卡，失笑，“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听童话故事。”
“我以为你早就不喜欢听了。”
南知说：“忽然想听了。”
令商问：“那你想听什么故事？”
她们说话的时候，孟献走过来拿水。
南知偏了偏头，看着他弯下腰，悠悠说道：“都可以呀，只要有公主有女巫就好了，童话故事不都这样嘛，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
孟献的身形一滞，转头，看着南知朝他眨巴眨巴眼。
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可只有他知道，这个人就是故意的。
孟献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下半瓶水。
昨天真是见了鬼，他不惜手腕受伤，只为了给她报仇。
转天，这人就恩将仇报。
令商看他大口大口喝水，担心问道：“阿献，你很渴吗？”
孟献胡乱点头，将那瓶水喝完后，空瓶随手扔在一旁，然后说：“我还很热。”
怒火焚身。
令商惊讶，“今天温度不高呀。”
现在才二十三度。
孟献没有说话，信手脱掉上衣，扔在一旁，自暴自弃，“我觉得很热。”
说完，他纵身一跃，从游艇上跳了下去，冲进了海里。
他的动作又快又利落，令商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惊叫出声。
然而，孟献已经潜进了深海，没有理会游艇上的声音。
南知看向海底，只透过深沉的蓝色海面，见到一尾黑色的鱼一般的踪影。
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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