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柔和地洒入,屋内,雕花繁复的铜镜,粉色轻垂的纱幔……
微风卷起,带着韵香拂过床榻上少女紧蹙的眉头,白皙的脸颊透红,密密的汗珠布满无暇的额头。
“小姐小姐,你别吓奴婢呀。”
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夏尘颜朦胧间瞧见一张着急的脸。是个小丫鬟,有一头双丫髻,眼睛哭得红红的,眼泪如同珠子坠落,越抹越多。
却仍不忘腾出一只手,用一块粉色的香帕给她擦汗。
“长伊。”多少年,夏尘颜没有喊过这个名字了。
长伊是她的丫鬟,他们亲如姐妹,她却没能好好地保护她。年少时因为她的逃婚,她被打断了双腿,每到天冷阴雨,蚀骨的疼折磨她一年又一年。
傻丫头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她不知道。
直到那一年,她惹怒顺宁公主,而被活活打死。
她不自觉伸手,扶了扶长伊的脸。柔柔的,再真实不过,仿佛她依然鲜活地留在自己身边。
老人们说得果然没错,死后能见到故人。
“呜呜呜,小姐你可算醒了,你都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些天我有多担心?”长伊越发哭得稀里哗啦。
“昏迷?”夏尘颜越发糊涂了。
她不是被毒死了吗?
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长伊的模样看起来怎么年轻许多。
奇怪……
“对呀。”长伊擦了擦泪,小嘴巴巴道:“前些年老爷就说了,等小姐及笄一过,咱们就搬到京城去。所以,忙完小姐的及笄礼,老爷和大公子提前去了京城,置办宅院,安排各项事宜。
“毕竟我们是从南边儿过去的,天子脚下人生地不熟,哪里知道京城的情况。
“结果老爷前脚刚走,夫人后脚便打起了姑娘的主意,竟随意安排小姐的婚事。这是料定老爷回来了,也要顾及姑娘的名声。
“可是她平日里说你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也就罢了,姑娘寄人篱下,她是这个家里的大夫人,她教育姑娘也是应当的,旁人不好置喙……”
府里人都知道,夏尘颜不是老爷夏万和夫人林齐人的女儿。算起来,她应该叫老爷伯父,叫夫人伯母。
因为她从小父母双亡。
可能是从小寄人篱下,再加上林齐人时常贬低她,导致她性格自小敏感又依赖人。
分明样貌是府中最美艳的,瀑布般柔顺的墨发,肌肤雪白清透细腻似上好的白瓷,双眉弯弯,纤长的睫毛。
即使不梳洗打扮,都与他人泾渭分明,仿佛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却常唉声叹气,浑身笼罩着一股阴云,活得苦大仇深的。
再美,也只是一朵是了颜色的素花。
每一次提不是夫人老爷的女儿,她都会暗伤好久。
所以,长伊意识到说错了话,怯怯地看着夏尘颜。
然而与意料之中的反应截然相反——
“及笄?”夏尘颜秀眉一蹙,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年龄。长伊的样貌稚嫩,尚是个稚气未退的姑娘,莽撞,单纯,爱笑爱哭爱玩乐。
屋内的摆设再熟悉不过,紫檀木花鸟刺绣屏风,临窗的书案叠着几本话本子和用来充数的诗经典籍,小笸箩里的五色丝线、绣花针,花瓶里几簇鲜艳的芙蓉……
鲜活,明艳,正是她无忧无虑的十五岁。
仿佛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腹内的绞痛感消失,肌肤娇嫩柔滑。
所以,她这是……
长伊感觉小姐有点不一样了,舒展的眉眼亮晶晶的,仿佛天上的星辰,她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点头如捣蒜:“是的小姐,你九月份及笄了……”
“啊!”长伊痛呼一声,手揉着右边脸颊,委屈又幽怨地抱怨:“小姐你干嘛掐人家脸啊?好痛!”
“当然是因为……你小姐我怕痛啊。”夏尘颜已经爬起来,在长伊一脸苦大仇深的时候,又掐了一把。
走下床,鞋袜未穿,铜镜中的自己脸色红润年轻,原本饱经风霜的眼睛微微一眯,又变得活泼灵动起来,充满神采。
也许是上天也怜悯她,让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
而与此同时,七里街的某间破旧小屋里。
周知常端坐在堆了几本破旧的四书五经的书桌上,手指有节律地敲击在裂开了缝的旧书桌上,目光定定遥望天空。
稍一挪动,突然“咚”一声,连椅子带人斜斜倒在地上。
门后突然冒出一个头,是个素衣素裳的姑娘,与周知常眉眼有几分相似,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笑得前仰后翻:
“哈哈哈,哥你最近怎么回事,莫不是读书读傻了,怎么一天摔几次。以往你可不这样……”
家里穷,又要供他读书,笔墨纸砚束袖都需要银子,过得十分拮据。
身下的木椅板凳早坏了许久,修过多次仍舍不得换一把,曾经的他只道有那闲钱,还不如买纸买墨。
但在富贵乡里滚过一遭的周知常,如何受得了这种简陋。
“周君妹,你给我闭嘴。”周知常冷冷的视线扫过去,迅速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脸的烦躁和嫌弃。
周君妹浑身一激灵,讪讪闭了嘴。
不知何时时候开始,哥哥周身有股不怒之威的气势,眼神里藏着威压,莫名让她害怕,说话做事都不自觉束手束脚的。
她想要憋住又忍不住咒骂出来,恶从胆边生,甩下一句“还没当官呢,耍什么官威”,一溜烟怂地跑没了影。
周知常脸色更差,拳头捏得紧紧的,又很快松开,再次来到书桌前,一张空白的纸上写着一行沉稳的字:泰熙五年九月二十日。
上一世,沈焕下了狱,他又得了顺宁公主的助力。
一时风光无量,无人不恭维,眼瞧着就要扶持幼帝继位,却没想到沈焕还有余力扳回一局,提着刀,如同地狱修罗来的鬼差,一刀了解了他。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要成为人上人了。
沈焕!沈焕!沈焕!
这该死的沈焕!
又是他!
坏了他多少好事!
还好老天开眼,又让他重来了一回。周知常眯了眯眼,这个时间,顺宁公主还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若是应用得当……
这一次他绝不会输。
至于今晚……周知常嘴角一勾,等夏氏来了。
想到夏尘颜,周知常胸口隐隐作痛。平日那么娇弱顺从的一个女子,竟下得去手,差点小命栽在她手里。
不过,这傻女人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在关系破裂之前,她对他可是一心一意的。
重生后的这几日,吃的是划破人喉咙的糠咽菜,睡的是硬邦邦的木板,穿的是磨人皮肤的粗布,时不时还有老鼠出来扰人清净……
他实在是受够了。
***
“小姐再也不许做傻事。虽然夫人不厚道,随意插手姑娘的婚事,但姑娘也不应当去跳河呀。得亏姑娘福大命大,若是真出来什么事,你让长伊怎么办?”长伊苦口婆心劝慰,“有困难咱们一起想办法,再不济逃出府去,谁还管得了咱们。”
“夫人也真是,怎么能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好歹也是夏府的小姐。知县的儿媳说出去好听,但就知县一家往日的行事做派,能是什么好去处?还有,他们家那个儿子,若是能娶上妻,也不至于耗到现在。
“姑娘与夫人好脾气商量,夫人却是个全然不顾姑娘死活的,说庚帖已交,知县夫人满意得很,万没有反悔的道理……”
在长伊的抱怨中,夏尘颜已经理清自己重回到了哪一年哪一天。
林齐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知县夫人看上了她,竟死活要她成为她的儿媳。
而这一天过后,则是她前后半生的分水岭。
上辈子这一天她逃了婚,做了此生最勇敢的决定,把婚姻的自主权落到自己手里,以为掌握了幸福……
然而,嫁入知县府个火坑,嫁给他周知常何尝不是一个大火坑。只不过从一个火坑又跳入了另一个火坑,有什么区别?
经历了那么多,她也想明白了。
嫁人不是她唯一的归宿。
细细想来,自从由周知常的妾变为他的妻,她就一直在付出,一直在忍让,一直在看他的脸色行事,生怕自己配不上他,努力做一个完美的人妻。
仿佛在说,看,成为你的妻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周知常的一个眼神,一次皱眉,她都会深深的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然而,越是这样担惊受怕,越是把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另一人越理所当然,越无视你的复出,越是有种高高在上的支配感,最后越不把你当回事。
若不是周知常的背叛,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醒悟,继续做那个卑微讨好,祈求他施舍一点爱,自圆其说所有不正常的“妻子”。
这一次,她不要再成为他人的附庸。
主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外间走进一名女子,带着乌泱泱十几个丫鬟婆子,昂首挺胸进了屋,金步生莲,毫不客气落了座。
随行的丫鬟擦桌的擦桌,倒茶的倒茶,捶腿的捶腿,摆足了架势。
她生的脸庞圆润白皙的,穿了件桃红织金缠枝莲纹交领衫,系一条翠金底绣满折枝海棠裙,头插一支赤金点翠镶红宝的凤首步摇,珍珠流苏微颤,髻边嵌着莹润白玉的累丝金簪,耳垂坠着两颗莲子米大小的东珠耳珰,腕上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
通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显露出高傲与富足。
正是夏尘颜的好妹妹,将来的顺宁公主,夏念。
以前她不懂,为什么夏念一个商户之女,出入为什么要搞那么大派头,直到她被封为顺宁公主。
她才想明白,从住在七里街起,她就已经开始扮演公主的角色,用鼻孔看人。
但……临死前夏念那一番话,夏尘颜可记得清清楚楚,一刻也不敢忘。
夏念润了喉咙,见夏尘颜仍靠在床上,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她轻轻皱了眉,尤其隔着纱幔的那双眼隐隐发冷,让人发寒。
夏尘颜不受母亲待见,只有她不嫌弃她死鱼眼的样儿,偶尔搭理她两句,便对自己唯命是从。
若是两人在场,她定会像个丫鬟一样立在自己身边,端茶送水,只恨不得跪下来舔她的脚。
什么好的用的,只要她一个眼神,夏尘颜都会巴巴送上来,今日怎么……
忽然夏念想通了什么,大发慈悲地原谅了她的无理,道:“妹妹今日来是来跟姐姐道喜的,恭喜姐姐觅得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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