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鼓噪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桃树下埋在血水里的人、新月之管幻象中那个决然的背影、还有那具挂着肉碎的骨架……
带着浓稠血腥气的梦魇顿时从商成洲脑海中一一闪过,让他下意识狠狠攥紧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
回忆中的画面突然奇异地凝滞住了,身周的景色稍显模糊的瞬间,商成洲几乎是咬着牙厉声喝道:“不许赶我走!”
“齐染……别赶我走。”
他眸光狠厉得很,可句尾分明是发着颤的。
画面中披着白袍的人缓缓回过了头,冰冷的莹蓝眸子似乎只是在平静地审视着他,可又忽然提步向他走来,在动作的瞬间飘飞出了一个虚白的人影。
那双如冰镜般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温和的灰雾,化为了商成洲熟悉的灰蓝色,乌黑的长发也在那人影分离出来的瞬间褪成了如雪尘般的白。
宛如一团云烟一般,齐染的虚影走到他身前,指尖拂过他滚烫的眼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虚虚团住商成洲紧握的手指,即便对方其实感受不到任何触感和温度。
“那让我陪你一起看吧,也快结束了。”
“这样……分神出来,不会累么?”商成洲低头看着手上那飘散着云烟的虚影,放低了声音。
“无事,我的力量本就支撑不到看到一切的尽头……”他侧过头,弯了弯眸子,“作为补偿,回去陪我睡一会儿吧。”
“你在,被子里更暖和些。”
商成洲抿了抿唇,腹诽着医谷就这么大点地方,我还能去哪儿睡呢?
可那股子焦躁和恐惧却莫名在齐染三言两语间,渐渐平复了些许。
“……好。”他轻声应道。
回忆中的画面再度流转起来,当“染”那句话落下后,反应最大的却是最早提出这个想法的阿黎。
“你疯了?”他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冷冷地嗤笑一声,“若真想受这种罪,不如让我把你吃了得了。”
“吃?!”天一倒抽一口冷气,虚心请教道,“这是……可以吃的么?”
“染”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闻起来很香么?”
阿黎鼻尖抽动了两下,却移转了目光,莫名没敢回答这个问题。
“染”却上前了两步,苍白的指尖轻轻点上了他的喉结:“可有想过……你在我眼里,也很美味?”
阿黎瞳孔骤缩,连退了数步,微微伏低了身子,朝他呲了呲牙。
商成洲见状却微微一怔,蓦然想起先前他吞下齐染一滴血时涌上的那股灼热痛感。
“……你早就知道?”他有些艰难地低声问道。
“清浊二气相克相生,”齐染轻声道,“便如他们一般……若他们都是清气或浊气化身的灵体,也许本就能互相吞噬。”
画面中的“染”见状,却只是朝阿黎意味不明地浅浅笑了笑:“此间诸事已了,你可以去找那些凡人了。”
“有你在那里,他们被清气灼伤的那些淤痕,会好得更快些。”
阿黎不疑有他,更是早就想离这人远远的,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便化身浓黑的雾团,朝着远处一路狂飙而去。
天一远远地望着那道黑烟:“为何把他支开了?”
“染”却没回答,只问道:“你还需多久才能飞升?”
天一一愣,有些无奈道:“仙门中人穷其一生追求的目标,怎么到你嘴里,跟去集市上买棵白菜一样简单。”
可眼前人却对他的笑话毫无表示,让他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掰着手指算道:“……三十年吧,再给我三十年时间。”
“染”点点头,又问道:“你真的想绝地天通么?无论后果如何。”
天一敛下了神色,低声道:“是,无论结果如何。”
“但你可知,这片大陆终究是以清气为根基诞生的,若清气没了,自然会想尽办法去攫取。”
“染”在掌心托起一小团莹亮的雪粉,又一口气将它们轻轻吹散:“若世间灵气一散而空,那些体内清气旺盛的仙人,会在瞬间爆散成一团齑粉。”
天一沉默了片刻:“很多人……本就罪有应得。”
“染”:“可也有谢南枝那般的‘好人’。”
天一:“若他们踏上了通天路,结局也是一样的。我只是不想让所有人都做那砧板上的鱼。”
“染”:“可总有人愿意,不是么?毕竟在上砧板前,他们能过上许久的快活日子,你一人,便能决定他们所有人的生死么?”
天一:“……我能。”
未等“染”开口,他便抬起眼,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若有人觉得我不能……那他便来阻止我就是。”
他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道:“如果没有人能阻止我,那我便能。”
“染”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叹了一口气:“听起来倒只像是个,一心毁灭世界的狂徒之言。”
天一顿时捧腹大笑起来,乐呵得不行:“小染竟也说起笑话了……可这世道本就是如此啊,若不是上面那些……比我们强大,又如何能将我们当成新鲜待宰的鱼呢?”
“我若在这世上没有敌手,那这世道,便只能听我的。”
“染”:“既如此,为何没让那些仙门随你心意,不再欺压凡人?”
天一止住了笑,又沉沉叹了一口气:“难呐。”
“就算我将仙门屠得一干二净……只要世间灵气尚在,规则不变,总有掩在阴影下长出的害虫,我要杀到何年何日才能杀得净呢?”
“染”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突然启声道:“我知晓了。”
“我会助你,绝地天通。”
天一眸光一亮,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我就知道你早就有主意了,又何苦与我论道半天?说罢,我该怎么做?”
“造四方天涧,锁四方灵力……然后重登通天路。”
莹蓝的光芒微微闪烁,雪白的仙鸟从光团中飞出,施施然落在那人苍白的指尖上:“白鹄鸟是我的半身神魂,届时祂会为你打开天门……”
“而你只需在祂们面前,在你被碾成齑粉前——”
“将我杀了,便好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商成洲心头猛地一跳,还未等他从这汹涌的心绪中回过神来,眼前的画面却如破碎的镜面一般,骤然崩解成无数散碎的画面。
眼前一黑,随即是熟悉的、镶嵌着薄蓝夜明珠的光幕,只是那光芒似乎比记忆中稍显黯淡了些许。
早他们一步离开回忆的天一已然悠哉在榻上斜躺着了。而在那双含笑的狐狸眼望过来时,滔天的怒火瞬间如沸腾的岩浆一般从商成洲心底激荡而起。
“……原来云觉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了这句话。
“你竟真的杀了他!”
乌焰刀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顿时发出尖锐的嗡鸣,漆黑的刀身也出鞘了半寸,其上橙红的火纹在薄蓝光幕的映衬下,折射出了堪称妖异的冷光。
而就在他即将暴起的一瞬,身侧的人猛地晃了一下。
商成洲近乎是是本能般伸出了手,长臂一揽,便将那截细窄的腰拢进了怀里——
却仿佛环住了一块逸散着寒气的冰。
齐染一向体温偏低,此时更是凉得惊人,霜白的发散在商成洲身上的时候,像落下了一层霜一般,冻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下意识将人更紧地揽进怀里。
“齐染?!”先前的杀气和怒意瞬间被惊慌取代,商成洲不住用热烫的掌心搓着怀中人的后背,试图递过去一点温度。
天一见状,急忙举起手作投降状,借此良机语速飞快地解释道:“当年就算是我动了手,那也是有人先点头的!”
“何况我自己当年可是直接被那些家伙捏爆了神魂肉身,如今靠着灵枢和秽渊两处天涧才勉强留存了些许意识,更是落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才是冤枉得紧呐!”
他见商成洲只焦急地打量着齐染的情况,便好心解释道:“这一遭他是消耗不小,但如今他这体质,休息上一两日便好了。”
说罢,又小声嘀咕着:“若不是看了些有的没的,本不至于如此的……和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吵架到底有什么乐趣?”
齐染似是也缓过了那一阵眩晕,细密的霜白睫毛微微颤了颤,睁开了那双沉静的灰蓝眸子。
他轻轻按住商成洲紧绷的小臂,低声道:“既然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初,也定然想好了最后的解法……你为何不直接说呢?”
天一定定看了他片刻,终究只是轻飘飘地笑了一声:“总得让你知道始末,再作决定。”
他的目光落在商成洲紧扣在齐染腰间的手上,意味不明道:“小染这般聪明……如今,应当也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商成洲眉头紧锁,正欲追问,却被冰凉的指尖轻轻按了按手腕。
“……回去吧。”齐染微微后仰靠在商成洲胸前,声音轻得宛若一声叹息,“回去睡觉了。”
他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本就颜色浅淡的唇此时已然完全失了血色,商成洲咬了咬牙,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重重点了点头:“……好。”
他也不稀罕再和天一掰扯,只直接打横将人一把抱起,碎影枪碎片光芒微微闪烁,却在将要离开之前,听到了天一那一如既往的散漫腔调:
“思结诺……”
“你有好好看过,你的刀么?”
商成洲猛然一怔,可银光流转间,他们已然站在齐染的医谷小屋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腰间那柄此刻十分安静的漆黑长刀,压下了心头的惊疑不定,将齐染小心安置在那处不算大的榻上。
在替他脱去鞋袜和外袍后,自己也迅速脱了外衣,依约在他身边躺下,刚想问问齐染如今状况如何,和天一那番话的意思——
却发现身边人不知何时已然安安静静合上了眸子,呼吸均匀绵长,竟在瞬间便沉沉入睡了。
所有到了嘴边的疑问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商成洲看着他睫羽下颤抖的那片阴影,终究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动作轻缓地挪近了些许。
他伸出手,隔着薄被,虚虚环住了齐染的腰,蜷着身子,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对方锁骨处。
这个动作不算舒服,可却让商成洲无比安心,头顶便是那人浅淡的呼吸,耳边也听得见那平稳的心跳,清苦的药香丝丝缕缕缠绕而来,仿佛在邀请他一同坠入一个抛弃所有繁杂的、安宁的梦里。
可他没有半分睡意,只是在脑海中卷着那些纷杂的思绪,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微微起伏的素白衣襟。
“……睡吧。”
他小声说着,唇瓣几乎要碰到那截冰凉的锁骨。
“睡醒了再告诉我……我会信你的。”
*
啊,是完结的香气[摆手][摆手](其实应该还有几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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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最后的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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