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世界是一片虚无的白。
可宛如石子投入湖面,当他落在此处的时候,浓稠的黑色自他周身一圈圈向外蔓延,仿佛一个无限延伸的空洞。
他裹着那团浓黑坠入最深处,而又有浅淡的白缠绕着黑暗一同向上翻涌。
然后,其他颜色出现了。
他在沉黑的最深处待了许久,第一次离开的时候,先看到的,是一座宛如死地的山谷。
没有办法,这里离他太近了,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存活。
他未多留意,径直便离开了。
走出死寂的山谷,不过一会儿,便是喧哗的集市。
太吵闹了。
他不过呆了片刻便离去了。
可见过人声,再回到寂静的山林,却又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于是他又寻了几处城镇,站在最高处静静看着这些在地上蠕动那些的小人。
他们脸上写着他看不懂的神色,有时眉目横飞得几乎要扬到天上,有时却又扭结成丑陋的形状,他们眼睛里还会流出水渍,但是有时候唇角是扬起的,有时候又发出难听的叫声。
他看着空茫的某处,试着微微勾起了一点唇角,又平平落下了,觉得并没有什么意思。
于是在他走了很多地方之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可原本繁华的城镇不见了。
血肉化成浓稠腥臭的黑水,流淌在那些残垣断壁之间,先前在市集上飘摇的酒旗也洇在了腐臭的水塘里。
他思考了片刻,又前往了他曾去过的第二间城镇。
是相似的一片死地,只是多了些散落的骸骨,森白的骨骼上还挂着近似于浓黑的肉碎,却连蛆虫和乌鸦都不敢落脚。
他踏过了那些骸骨,听着骨头断裂又埋进血泥的黏稠声响,思考了片刻,动身前往了第三间城镇。
此地却有些许人声了,但那些人面上都现出了紫黑的淤痕,症状严重的,手脚已然开始溃烂。
有个穿着青色布衣的人,似乎在来来回回穿梭在这群将死之人中间,他脸上也浮出了些许淤痕,却没有他们严重。
他跟着那青衣人身后走了许多路,看着他为他们布药、施针,唇角勾着春水般的笑意,眸子里却沉着某种黏稠悲伤的心绪,像一汪深潭。
走到天色暗沉下来,那青衣人仍旧不知在忙碌些什么,他想了想,稍稍泄出了一些气息。
那青衣人惊觉转身,面色煞白地转头看着他,愣神了许久,才稍稍提气道:“这位……公子?是何时在此的?我竟半点未察觉到。”
见他未答,他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是忧心忡忡地低声劝道:“公子若无事,还是早些离去吧。最近这兴起的疫病,尚未有解决的方法,公子若不想也化成那些脓水,便不要在此地久留了。”
他微微蹙了蹙眉,终于启开了这沉默了不知多少年岁的唇:“你不怕么?”
青衣人一怔,露出了个他看不懂的温柔的笑:“在下医术浅薄,对这病症无能为力,但总要尽量让患者少些疼痛才是……医者本分而已,何惧之有呢?”
他沉默了许久,沉默到这年轻大夫都有些坐立难安之时,才缓缓抬起了手。
“接好。”他说。
青衣大夫一愣,未多思考,便下意识拿起了身边的白瓷碗,堪堪接下了那一滴从他指尖洇出的血。
“嘶——”他捂着自己脸上的淤痕痛呼出声,下意识将那盛着血滴的瓷碗伸得远远的,却又不敢松手,惊讶地看到了那碗壁上逐渐蔓延起来的,仿若霜花一般的结晶。
“这是……?”青衣大夫茫然抬头,却发现面前的人影竟悄然消失无踪了,而那人的面容似也迅速在脑中模糊了起来,只记得初见时为容光所慑的一瞬心颤,和对上那淡漠眸光时的霎时惊惧。
而他又回到了地底。
一切开始的地方,那片浓稠的深黑之处。
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出去过。
当他某日从沉眠中转醒,却莫名想起了那青衣大夫,便放出了分神出去查探了一番。
虽然时过境迁,那青衣大夫怕也早就化成地上的一滩脓水了——他离他太近,本就不能长命。
可令他略感意外的是,这世间竟有了些他未曾料想到的变化——那些在地上蠕动的微小的生物,竟还分出了“凡人”和“仙人”的差别。
也不知那青衣大夫究竟用他的血干了什么,他甚至能在那些“仙人”身上察觉到一丝血脉连接,还有那浅淡的、引到天上的因果连线。
他收回了思绪,让自己的分神在世间游荡了许久,只想看看这些“仙人”都在干什么,而本体干脆捉来了一些地底的黑雾炼化,权当打发时间。
可他又不想吸收这些炼化来的力量,索性将它们团在一处,丢到了一旁。
可日积月累,突然某一日,一只白鸟竟拖着纤长的尾翎从那光团中振翅飞出。
他与那双冰珀般的眸子对视了许久,看着那白鸟在这狭小的洞穴之中,蹬着细长的腿来回蹦跳着,连羽翼都不大能伸展开……终究还是将祂放了出去。
祂是他的力量中诞生的。他能看见祂飞到了大陆东面的森林里,同祂一起看着林木、鸟兽、鱼虫朝祂参拜,又在一日又一日之间,竟也纷纷修成了人形的模样。
他一日复一日地看着,直到某个“仙人”突然打开了那扇天门。
门后传来了有几分熟悉的气味,白鹄鸟欢快地仰天长唳了一声,衔着那根颜色相较其他人尤其鲜亮的因果线,将那“仙人”送到了门后。
“咔嚓。”
线断了。
……原来如此。
他这般想着,理解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
那些渺小的,于他而言只是在地上蠕动的物体,在喧嚣尘世里迸发的喜怒哀乐间,却能汇聚成巨大的意志洪流。
那些“仙人”承接了他的血,便也接下了他的责任——
收集那些意志汇集而成的力量,将它们送到那扇门背后去。
……阴差阳错间,竟什么都不用自己做了。
这样也好。他留在此地更好。
他又陷入了深眠。
再次醒来时,是察觉到了一个“存在”诞生了。
在遥远的彼端……带着和当初那片虚白的世界一样的气味。
他在原处想了许久许久,是否该去看看,直到白鹄鸟抓着一个生着一双狐狸眼的剑修丢到了他面前。
那剑修足够强大,能承载住他的气息,他便与他结契,分神化身为剑,随那剑修走了许多地方。
那是个浪荡不羁的人,明明作了约定,却总是被一些奇怪的事情牵绊住了手脚,让这趟北上之行变得无比漫长。
但时间于他而言是最无用之物,而旅途上的种种,却能姑且称得上一句“有趣”,便也随他了。
……直到他在北地看到了那个更有趣的“东西”。
一个与自己力量完全相反的存在,和以他的本源力量衍生而出的种族。
那团浓黑的雾,指尖触上去会有细密的疼痛——而这是漫长的时间里,他第一次感受到刺痛。
他将他带回了地底。
他们“相处”了很长的时间,他仍安然无恙,甚至在秽渊之中,变得更强大了。
于是,当那个带着热烫温度的赤./裸躯体沉沉落在他腿上的时候,他凝视着那片起伏的蜜色胸膛思考了许久。
——然后伸手扣住了他的脖颈。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无比之麻烦,却又相当之简单。
——让这个“东西”活下来,不被发现地,活下来。
连同这片从寂静和虚无之间,因他的出现而改变的世界一起。
……
齐染睁开眸子的瞬间,眼前仍是那片微微起伏的蜜色胸膛。
他不知为何正侧躺在商成洲一侧大腿上,而一向警觉的人正无比认真地看着自己漆黑的长刀,手腕微微翻转间端详着那颜色鲜亮的橙红火纹,竟一时没有发现他醒了。
他的衣襟仍大敞着,露着从胸口到腰腹的漂亮曲线。床帘内昏暗的光线模糊了那起伏的线条,但那随呼吸舒缓又绷紧的肌肉轮廓,离他的鼻尖不过方寸之遥。
他仿佛都能听见血液在皮肤下奔流的声音,那些在薄光里泛起的暗哑的蜜色光泽,在这一片幽暗中仿佛自带暖意……和一种近似于甜香的气息。
也许是方才那个梦的缘故,一股齐染无比陌生的、近似于“食欲”般的冲动涌上了喉间,让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醒了?”
商成洲终于察觉到了腿上的动静,低头将他鬓边一缕长发别到了耳后,却正对上了一双专注到近乎有些黑沉的眸子。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有些无措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齐染缓缓坐起了身,霜白的长发拂过了商成洲的小臂,带过了一片融雪似的凉意。
“……在做什么?”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翻滚着商成洲看不懂的沉色,但问话的嗓音却很清浅。
“……先前天一让我好好看一下乌焰,可我仔细研究了半晌,确实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他解释了两句,终究没忍住问道,“怎么了,安卡?到底在看什么?一直盯着我。”
可眼前人只是缓缓抬起了手,冰凉的掌心沿着他的胸口一路滑到颈侧,又覆住了他的后颈。
一片素白突然如落雪般覆了他满身,带着凉意的发梢落在商成洲颈间,痒得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却听这个突然抱住自己的人在耳畔,以近乎耳语的声音道:“因为你太漂亮了。”
“漂亮到……让我想吃了你。”
商成洲微微一怔,将乌焰刀放在了一旁,却将脸埋进这人肩窝处轻轻蹭了蹭,嗅着那冻得他鼻尖有些许发疼的、稍许浅淡了些的药香气。
心里有某些东西正鼓噪不安,激得他眼眶莫名发涩,他低下头扯开了齐染的衣襟,在先前他留下过伤痕的地方又狠狠咬了一口,听着他的闷哼也不松口。
直到尖锐的犬齿又刺破了皮肉,赤红的鲜血沿着齿缝淌下,还未吞咽入腹却已然从小腹处涌起一阵炽烈的疼痛。
……他终于松开了口,可启唇的一瞬,泪水却已融着唇边的血迹滴落在那片素白的衣袍上,洇出了一个小小的绯色痕迹。
“……吃了我吧。”
热烫的呼吸喷洒在苍白的皮肤上,激起了一片浅淡的红晕。
商成洲真的爱极了这片颜色,不住在那里落下带着血色的轻吻。
“你是我的安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却听一声极轻的叹息,冰凉的掌心托住了他的脸,又在他滚烫的眼角落下了几个带着凉意的吻。
“怎么总哭呢?”
可商成洲只是不住眨着眼,试图让眼前的视线稍稍清晰些,略带一点鼻音唤道:
“……安卡。”
“嗯。”
“安卡。”
“在呢。”
“是我的安卡。”
“是你的。”
“安卡……别死,别为他们而死。”
商成洲扯动着唇角,努力试着扬起一个如齐染所说的、“漂亮”的笑:“……就当为了我,为了我活着。”
齐染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方才低头含住那双颤抖的唇。
“嗯,为了你。”
*
一些起源故事[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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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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