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就因为我搞砸了谢南枝的事吗?”
他望着前面那团虚白的影子,近乎有些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先前紧紧拴着不让我走,如今又让我回草原别出来?!我凭什么要任你们摆布?”
他紧紧跟着那团影子,往前重重踏步走着:“如今我就要跟着你!你又能拿我如何?”
“你本体到底去哪儿了?可在山越那个洞窟里?你等着——”
“没用了。”却听那人冷淡地说着,“你跟着我又有何用?总归随着二气愈加逸散,你我终将掉入轮回。”
“回草原去,看顾好你的眷属,别让他们四处惹是生非。”
阿黎闻言顿时攥紧了拳头,后槽牙更是咬得死紧:“……他们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许诋毁他们。”
“你做的这些……明明和天一说的不一样,为什么在四方天涧之后,你还要让我跟着你,造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天涧?”
“只是为了储放那些从上面丢下来的垃圾。”
“可你……你的力量为何消散得这般快?!就算在河陵留下了一部分,就算绝地天通,也不可能会这样!”
那人闻言,终于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身,虚白的灵雾中露出一双泛着莹蓝微光的浅色眸子,缓步走到了阿黎身前。
阿黎便这么愤愤地与他对视了许久,终于,那人缓缓抬起了手,指尖虚虚点在了他额心。
随即,一股近乎灼烧般的炽痛骤然袭来,让阿黎近乎是一声闷哼便跪倒在了地上,捂着仿佛要融化似的左眼,在模糊的视线中抬头看着这团愈加混沌的影子。
“妈的……你这个混账……你到底在……干什么?!”他虚弱地喘着粗气,恨声质问道。
那人缓缓收回了手,低声道:“回去吧,待在你喜欢的草原,别再出来了。”
赤红的鲜血从眼角流出,融进因疼痛而浮出的汗水里,一滴滴沿着他的下颌角落在了两人脚下的泥地上。
阿黎抬着头,望进那双眸子里,却觉得里面只有一场凝滞的风雪,倒映着狼狈到近乎有些可笑的自己。
他挣扎地站起身,一只手迅速探向对方的脖颈,却从白雾之间突兀穿过,惯性让他踉跄了两步,近乎半边身子都被那灵雾笼罩了。
那虚白的雾气末梢拢在身上,弄得他皮肤一阵刺挠般的痒痛,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他捂着那仍在留着血泪的半边脸,声音嘶哑道:“你这个……没有心的东西,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那人似是微微歪了歪头:“也许我懂的比你多上许多。”
他顿了顿,淡淡道:“……至少有我在一日,你不能离开草原。”
阿黎狠啐了一口,再也没看那人一眼,便转身离去了:“我会回草原的,我也不会再出来,你可顺心了?”
他余光留意到自己指间和腕上仍勾缠着些许轻薄的白雾,便狠狠将其打散,嗤笑一声道:“祝你下辈子,学会说人话。”
……
商成洲睁开眼,头顶是昏沉的床帐,屋外是沙沙的竹叶声响,他仍在段家的客舍里。
他这几日几乎天天都要睡上大半天,就寻思着能从梦中找出能解局的蛛丝马迹,可要么是一些碎片式的画面,要么醒来便忘了。
只有今日这梦……算是解了他一惑。
身边是某人平稳清浅的呼吸声,他转头看去,却发现这人将自己蜷在一处,几乎只是挂在床沿上睡着。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刚探手过去想将人往里捞上一点,就被齐染捏住了手腕。
齐染将他的手盖在自己半边脸上,几个呼吸后才缓缓睁开了眼:“为何叹气呢?”
睫毛轻扫过指间,带来细微的痒意。
“为何躺在床边,也不怕掉下去。”商成洲用指节轻轻蹭过他的眉眼,看着那双在昏暗的光线下,黑沉得如常人一般的眸子。
“说谎。”齐染微微勾起唇角,“分明不是这个原因。”
他见商成洲抿唇不语,便也往床内挪了挪,解释道:“只是小憩一会儿,稍后或许还会有人来寻我,不想扰你。”
“其实也没有在睡觉……”商成洲小声嘟囔着,又有些生气道,“况且说谎的明明是你。”
齐染眉梢微挑:“何出此言呢?”
商成洲不想再看那双眼睛,一个翻身面向了墙壁:“你先前说是我骂你……薄情寡义,又抛下了你,你还挽留我不让我走……可明明是你逼我走的。”
他又下意识捂住了那似乎还隐隐作痛的左眼:“且弄得我很痛。”
他听见身后人呼吸微顿,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发出了一声宛若气泡戳破般的轻笑。
随着衣物摩挲的沙沙声,霜白的长发又像落雪一样带着晶莹的凉意散在了他身上。
齐染撑起半边身子,探过头看着他道:“做梦了?可别冤枉我,在我的梦里,我只见你转身就走,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伸手将压在商成洲颈侧的小辫捋到了脑后,看着沉默不语的人,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是我对不住你,莫生气了。”
他又探手过去,指尖轻轻在那只蓝眼的眼角点了点:“……痛么?”
商成洲仍面着墙壁,并不愿回他。
过了许久,他才抓住他的手,将冰凉的掌心覆在了自己那只眼睛上:“……那个人兴许是给阿黎注入了他的力量,才有了我这只眼睛……你需要么?如果有用的话就拿去。”
可他话音落下后,房间内却只有一片沉默,身后人的呼吸依旧平稳,甚至开始用手指拨弄起他睡得有些蓬乱的额发。
商成洲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转身质问道:“你早知道了?!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了?你知道我体内有……你的力量么?”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齐染轻声应道。
他缓缓伏下了身子,将脸浅浅埋进商成洲的颈窝处,用鼻尖轻蹭着那热烫的、突突跳动的颈脉:“至少让你身上沾了我的味道,很好闻。”
商成洲却推开了他,定定地望着那双显出了几分蓝色底调的眸子,轻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告诉我,齐染。”
齐染与他对视了片刻,却缓缓垂下了眸子,捞起商成洲的手翻来覆去把玩着。
就在商成洲几乎要再次质问出声时,却听他开口道:“并不难猜。”
“绝地天通,绝非造了四方天涧,且杀了白鹄鸟便能做成的。”
他捏着商成洲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因为所有清气的源头,那颗种子还在呢。”
“四方天涧是取水的水泵,可水泵是抽不干无尽海的,除非这大海悄无声息地干涸成了一片池塘。”
“开了通天路再斩白鹄鸟……无非是给他们演的一出戏罢了,只是为了给这个世界的突然败落一个合理的解释。”
“上位者总是傲慢的,只要这么一个轻巧的理由,他们便不会再费神追究,才能让种子更好地把自己的力量藏起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随着浅淡的光芒亮起,一小枚莹蓝珠子在他掌心微微滚动着:“最多的那部分留给了秽渊,因为这里的浊气需要清气镇压。一枚留给了仙灵碧桃,因为祂有吸纳二气自造轮回的能力。另有一枚,藏了白鹄灵力的那枚放在了河陵天涧,助云觉镇压群妖。”
“而最后一枚,留给了阿黎……是因为他是浊气化身,同仙灵碧桃一样,也有能以自身浊气消解清气的能力。”
“……仅是如此?”商成洲低声问道。
齐染看着他,缓缓弯起了眼眸,露出了个浅淡的笑来:“绝不骗你。”
如今的商成洲却已然能听出这点小把戏,不由冷笑一声:“是不骗我,却总瞒着我。”
齐染牵起他的手,垂眸在他的指节处落下了一个轻吻:“我若瞒了你什么,也只是不愿让你着急,不想让你难过。”
商成洲却迅速收回了那只手,猛地坐起了身,一把攥住了齐染的手腕,指尖几乎要陷进他那细薄的皮肉里。
“可齐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有没有想过,你越是瞒着我,我只会更着急,更……难过?”
他弓着脊背,上身微微前倾着,用那双灼灼发亮的鸳鸯眸紧紧盯着齐染的眼睛,试图从这汪平静的深潭中寻出那么一点点细小的波澜。
可齐染依旧这么平静地、沉默地看着他,也没有挣脱他的钳制,只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商成洲紧绷的侧脸,指腹沿着下颌线缓慢地摩挲着。
商成洲的呼吸愈发沉重起来,就在这片寂静似乎已紧绷到极致的瞬间——
“砰砰砰!”
急促而沉重的拍门声骤然从屋外传来,打破了室内近乎凝滞的空气。
“齐染!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孟淮泽压抑着怒火的嗓音隔着门板和一道前厅都这般清晰可闻。
齐染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轻叹道:“我去应门。”
商成洲抓着他的手指僵硬了一瞬,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一点点松开了力道。他懒懒地靠回床头,眸光仍紧紧追着齐染掀被下床的动作。
他知道,至少今日,他是得不到这个答案了。
而就在齐染正要掀帘而出的时候,却忽然回头,望着商成洲轻声问道:“师兄叫我大名,必然是生气了……你陪我去么?”
商成洲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心头那点憋闷的怒意终究还是一点点散去了,他认命般地吐出一口气,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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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孟淮泽将一卷画纸重重拍在桌上,震得茶杯都晃了晃。
“你跟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指着那副画,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商成洲定睛一看,竟是一张笔触极其精巧的工笔神仙画像,宝相庄严、衣袂翩飞,可那仙人的眉眼轮廓,竟与孟淮泽的本相有七八成相似!
——而剩下的两三成,他怎么看都觉得是齐染的模样。
孟淮泽似乎气得不行,连连抚胸顺着气,语速飞快道:“我带着程煜离开医谷,路上经过一个村子,看一老伯坐在路边似是受了些风寒,咳喘不止,便上前给他搭了脉。哪知就那么恰巧刮来一阵风,把我帷帽吹开了!”
他指着自己的脸,一向温润的面容难得现出几分扭曲的神色:“那老伯一看我的脸,当场就跪下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仙君显灵’、‘百厄不侵’之类的……没一会儿便一群村民围了过来,吓得我丢下一些安神补气的药便跑了,这一路上更是鞋都不敢穿!”
他似是越说越气,直视着齐染质问道:“你可是用我的脸,在搞什么邪./教手段?!”
而这时,段采却正好推门而入,与孟淮泽行了礼。
见有外人在,他的怒火似乎也被强行压下了几分,面色稍许和缓了些许。
而低头端详了那画像半晌的齐染,终于抬头看向段采道:“你的画工,确实不错。”
见孟淮泽瞬间瞪大了眼,来回看着“狼狈为奸”的两人,段采无奈地出声解释了两句。
“……至少如今消息散出来之后,山越的风言风语确实少了不少。我刚收到消息便赶了过来,孟大夫这一出,反倒是锦上添花了。”
“……小染,你到底想干什么?”孟淮泽看着齐染,不解问道。
齐染却只是抬起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难得露出几分柔软神色:“师兄……我只是想让这天下,重归安宁。”
只这一眼一句,孟淮泽所有质问便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张口闭口了半晌,终究只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若师兄愿意助我,也许我们进展能跟快些。”
“……你要我怎么做?”
“便如师兄往昔那般,一路行医就好,只需偶尔露下真容……”
见他们几人又开始商量起来,商成洲用手肘杵了杵一旁拘谨站着的程煜。
“你身体可好些了?”他低声问道。
程煜仰头朝他笑了笑:“多谢商公子关心。小师叔离谷前帮我看过,如今已好了许多……至少尾巴没有了。”
他用指节轻轻叩了叩头顶硕大的帽子,眨了眨眼:“只是耳朵不知还能不能藏起来……暂且只能戴着帽子了。”
“小煜,”却听齐染突然朝两人这边唤道,“你来。”
“啊?”
程煜茫然地小跑过去,便见他小师叔指着那画像对段采认真道:“也可以在这旁边加个狐仙之类的,就照他的样子画。”
程煜茫然发问:“可、可我……好像是狗诶。”
齐染淡淡地回头瞥了他一眼,平声道:“我说你是狐狸便是狐狸。”
某些抄书的痛苦回忆随着这一眼席卷而来,程煜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几人便这么“热火朝天”地讨论起如何细化这套跳大神的说辞。而当商成洲听到这神仙的恶相是带着黑金面具、腰胯漆黑长刀、逢恶必除的黑衣刀客时,已经彻底无言地放空了思绪。不一会儿又靠着一张圈椅,抱着乌焰睡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的时候,其他人似乎都已走了,只有齐染坐在他身边品着段家醇香的茶水,见他醒来,微微侧过了头,浅浅笑道:
“这里差不多了,接下来,可愿陪我再去一趟月邑么?”
*
谁懂啊,小狗自我认同自己是小狗这件事真的很可爱啊!!
以及最近真的忙晕了……你俩能不能自己把你们的故事写完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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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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