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峰回路转的一出，连齐染素来平静的面上都浮现出了些许讶然的神情了。
“你那时只和我说……”
天一语声微顿，眸光落在了商成洲腰间那柄漆黑长刀上：“所有你需要的，都在这柄刀里了。但具体怎么做，却需要‘你’来决定。”
商成洲却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极为震惊的消息之中，可他先前那些悲伤和愤怒尚未褪去，面色变幻了半晌，终于露出了一个堪称扭曲的茫然神色，喃喃问道：
“所以……我竟见过齐染六七岁时的模样吗？！”
天一：……
洞窟内一时寂静。
安静了许久之后，终于听到天一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完蛋了啊，我们神州大陆。”
齐染轻咳了一声，难得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商成洲小声辩解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他将腰间的长刀解下，递给齐染：“可以用前生镜看看么？”
齐染摇了摇头道：“……我没法对乌焰用前生镜。”
“……什么意思？”
齐染：“也许是因为力量相斥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因果线太过纷杂的缘故。”
商成洲仔细琢磨了半天，忽然醒悟道：“所以你先前便试过了？什么时候？！”
齐染朝他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先前你在榻上抱着我哭的——”
话未说完，被滚烫的掌心一把捂住了唇，商成洲涨红着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方才因为得知阿保死讯时那汹涌的，几乎要把他吞没的悲伤和愧疚，却在这一刻悄然淡去了一点。
齐染拉下他的手，指尖顺着他的指节一节节抚过，最后捏了捏他宽厚的手掌。
“天一，”他抬头看向天一道，“这么多年，多谢你了。”
天一默然了半晌，却沉沉叹了一口气。
“我也有我的私心……当不起你这声谢。”他有些嘲讽似得轻笑一声，“何况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故意折腾过你俩，毕竟……实在有趣。”
他声音里仍带着笑，一双狐狸眼却黑沉沉地望着齐染问道：“你既决定好了，可有想过该如何做了？”
“很简单。”
齐染轻声道：“给他们，再造一个‘仙’便好了。”
天一一怔，随即朗声大笑道：“倒是有你的风格。”
指间储物间微光一闪，一枚雕刻着翠竹的墨色玉佩在齐染苍白的指间轻晃了晃。
“便从……山越开始吧。”
---
苴城，段府。
当那莹蓝光芒在翠竹环绕的客舍中闪烁的瞬间，一道雪尘似的身影几乎在几息之内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段采在看到两人时却微微一愣，捏着扇子行礼道：“两位，许久未见，风姿更胜往昔了。”
他黑潭般的眸子里带着几近探究的目光看向齐染道：“先前听舍妹说了一二……如今看着，齐公子可是大好了？”
齐染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莹蓝的微光托着那枚墨玉佩飘飞到了他眼前。
“来寻你，兑现承诺了。”
段采轻展折扇，用扇面接过了半空中漂浮的玉佩：“齐公子……想要什么？”
“不难。”
齐染简单应道，牵着商成洲一同踏进了那悬挂着“幽篁里”牌匾的客舍之中。
段采的眸光在两人身上浅浅扫过，随即佯装无事般，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文笑意跟随入内。
“暂借此地，让我们住上几日可好？”齐染道。
“齐公子客气了，一间厢房而已。”段采微笑应允。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门窗突然带着浅淡的莹蓝光芒依次打开，随着一阵清风拂过，室内仿佛被无形之力打扫了一遍，空气中都漫起一股浅淡的清新香气。
齐染并未客套，拉了张座椅坐下便直接问道：“如今山越境况如何？”
段采敛去笑意，正色道：“托二位的福，山越本就地处西南丘陵之中，半面妖之祸尚且波及不深。虽也有觉醒的仙人血脉，但世家毕竟盘踞日久，大多辖管之地还算安稳，尚未闹出什么乱子来。”
他顿了顿，合拢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但山越百姓毕竟安逸已久，中原客商往来常带些动荡消息，近日难免有些人心惶惶。”
齐染静静听完，才开口道：“我的请求很简单……我想请段氏帮忙散播一些消息。”
“如今段家主手握华池门，做这些小事应当并不算难。”
段采拱了拱手：“愿闻其详。”
齐染默然了片刻，却开始低头把玩起商成洲的手掌，又被身边人涨红着脸一把抽走。
“如果……有一位凌驾于仙人之上，拥有近乎天道权能的存在。”他也没在意，抬头朝商成洲笑了笑，语声依旧平缓，“而众生只需诚心向其祈求平安，便能得祂护佑……你觉得如何？”
段采何等聪明之人，瞬间便领会其意，却缓缓蹙起了眉：“齐公子此计……兴许是能安定人心，可百姓未必会轻信这等虚无缥缈之说。且若这尊‘神明’真的为人敬仰，只怕还会有宵小借机装神弄鬼、敛财生事。”
“此事不难解决，”齐染淡淡道，“你且随意想一句祈求平安的祝词。”
段采微挑眉头，从善如流道：“那便——‘愿承清宁，百厄不侵’？”
话音刚落，他便微微一怔，陡然瞪大了一双深黑的眼眸。
“这是……什么？为何好似突然觉得眼目清明、身体也轻盈了些许？”
“一点‘百厄不侵’的好处罢了。”齐染敛眸道，“没什么坏处，也没什么太大的好处。”
“至于如何取信于民……兴许可借医谷和我师兄名号一用。”
段采立刻明了：“是了，孟大夫在民间声望极高。若说医谷一脉都供奉这位‘神明’……此法或许真的可行！”
他思忖了片刻，折扇在指尖轻转一圈，朝齐染低头颔首道：“两位不如在此先休整片刻，稍许我和母亲一同过来，再与齐公子商讨些细节。”
他拱手一礼，不再打扰，还贴心地为他们掩上了门。
听着他轻若无物的脚步声离去，商成洲终于按捺不住，皱眉问道：“齐染，你究竟想做什么？弄这么一个——”
话未说完，便被齐染一拉手腕，商成洲猝不及防间被带着踉跄了两步，随即被面前人掐着腰按在了自己腿上。
一双手臂随即环了上来，齐染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低声道：“就当是……稍稍整治些民间淫祀各起的乱象。”
商成洲被这紧密到呼吸都有些困难的拥抱弄得一怔，用手掌轻轻覆住了齐染的后脑，轻捋了两下那冰凉如雪的白发：“……其他的呢？除了这些以外，你到底想做什么？”
齐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鼻尖轻轻挑开他胸前的衣襟，带着凉意的唇一点点描摹过那些起伏的肌肉线条。
他的吐息和颤动的睫羽弄得商成洲胸前有些发痒，便下意识往后缩了些许，却被面前人搂得更紧。
齐染侧脸贴在他胸前，抬头轻声唤道：“商成洲。”
“嗯？”
“别难过了。”
商成洲低下头，与那双灰蓝眸子对视了片刻，恍然意识到这双宛如圣湖湖水般澄澈的眼眸，竟在不知何时已然盛了这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仍看得到那些星星点点的笑意，却好像有更多的，宛如沉在淤泥之中的情绪。
就好像先前那个他恍然以为是雪妖的人，突然从纯净澄然的雪山之巅，站到了地面上，染着浮尘和风沙一步步向他走来。
商成洲用指腹一根根划过那霜白的睫毛，看着那宛若白蝶蝶翼般颤动的羽睫。
“痒。”眼前人带着点清浅的笑，轻声埋怨道。
……是我做的吗？是我将他拉下来的吗？
“安卡……还记得你的承诺吗？”商成洲低声问道。
齐染眨了眨眼：“自然，记得的。”
他稍稍扯开商成洲的衣襟，在他心口处印了一个带着凉意的吻，又仰起头笑着看着他：“……为了你。”
商成洲喉头一哽，心脏却跳得快蹦出了胸膛，他将下颌轻轻抵上齐染发顶，待自己的心跳声稍稍平缓了些许，才低声问道：“齐染，我能做些什么？”
“一直往前走就好了。”齐染沿着他的脊骨一节节抚过，语声轻缓道，“用你的刀，或者什么东西，把所有挡路的都劈开，没有人能绊住你，一直往前走就好了，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
商成洲闻言，却缓缓闭上了眼，唇角挑起了一个略显苦涩的弧度。
他离开索兰河边的小帐往前走，是为了救病重的阿姆；他离开格亚草原一路行至芒山，是为了救濒死的阿保。
可似乎自年幼时带着小羊走出毡帐外去寻祭司，回了帐子却只看到阿姆的尸首开始，他便每次都一直走在路上、挣扎许久，却也只是到了终点，去看了一眼那个他什么都改变不了的结局。
他似乎仍未走出过那片遮天蔽日的风雪。当年是阿保领着他走了出去……可如今阿保也没了。
明明齐染也始终牵着他的手走在他前面，商成洲却总觉得，只要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也要化在这一片澄白之中了。
齐染那么聪明的人，此时却一点也不懂他的心意，给了一个他最不想要的答案。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两道轻盈的脚步声，商成洲睁开眼，挣开了这个怀抱站起身道：“段采和段霖来了，你们在此处商议着，我去睡一会儿。”
他正要离去，却被一把拉住了手腕。
“这段时间……陪着我吧？”齐染仰头看着他，轻声问道。
他的语声很清浅，细白的手指却攥得很紧。
商成洲默然了一瞬，无声轻叹了一口气，屈膝蹲在他身前，捧起他的手，用侧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自然……我就在隔壁厢房。”
言罢，他起身朝齐染露出了个笑模样，便转身挑开了门帘离去了。
齐染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晃动的门帘后，一点点收紧了掌心那点残存的温度，微微敛下了眉目。
直待段霖一把推开房门，热情地招呼了一声“小齐大夫”，他才缓缓抬起了头，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朝她点了点头。
“段家主。”
*
好像快完结了诶！
两人的境遇好像互换了，之前是猫猫看着染的背影，现在轮到染看着猫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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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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