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商成洲话音刚落的瞬间,第一道雷光已然落下。
漆黑的云层深处炸开了刺目的电光,将整片天空映得宛若白昼,而那个身影正凝于所有光辉灿烂的正中,好似只是一个小小的虚点。
雷光张牙舞爪地落下,又在落于那一点的瞬间散成漫天星屑。
这撼天动地的雷劫,在齐染面前竟好似不过是袍袖上的一粒灰尘,轻挥衣袂便能将它尽数扫去,化成莹蓝的流光,宛如流星般坠入下方的大地。
商成洲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终于真切地意识到如今齐染能掌控的力量究竟到了何等境界。
是了,这雷劫本就来源于上界,兴许和他力量同源,自然构不成什么威胁。
真正的威胁……在开启那扇门之后。
“咚咚、咚咚。”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甚至盖过了滚滚雷声。商成洲紧紧握着乌焰刀的刀柄,掌心里紧紧攥着那枚碎影枪的碎片。
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了皮肉,赤红的鲜血沿着刀柄落下,乌焰刀也仿佛随他的心跳声一同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雷云翻卷的力道似乎微弱了些许,齐染抬手轻捻,一只通体雪白的、眼瞳与脚爪泛着冰珀般莹蓝光泽的白鸟从一团荧光中冲天而起。
白鹄鸟纤长的尾翎在空中划出如冰屑般的璀璨落痕,它仰天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唳鸣,声音在云层间层层荡开。
而就在那唳叫响彻云端的一瞬,似乎在这力量的涟漪中捕捉到了什么,无数张面容从商成洲眼前飞逝而过。
好似有那么些渴求的面孔——
“求求大夫救救我家大人吧。”“大夫,大夫,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好似在寻常巷陌间,正有人在对着家中画像碎碎低语——
“请神君庇佑,今年少些疾苦。”“愿承清宁,百厄不侵。”
好似在那黄沙正中的一片绿意里,人群围在一座尚未建成的高塔前低声祷告——
“感念神君的恩惠,赐予我们福地,与恐惧中的安宁。”
好似在那一株参天桃树下,正有些奇形怪状的精怪纷纷振奋地抬起了头,努力捕捉着那微弱的鸣音——
“我听见了!”“是白鹄大人吗?”
这些纷杂的、声调不一的言语,又在那一瞬的光阴里化成了白鸟告天的长吟。
下一瞬,随着这声长唳,天光乍现。
无数道素白的光辉从那些翻卷的黑云间斜斜插下,天穹之上、黑云深处,某扇门打开了。
又是那冰冷、浩瀚、不带丝毫情感的注视,商成洲的心脏疯狂擂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成血雾。他死死盯着天空中的白影,耳边却响起谢南枝的话语。
“决裁生死的人,才有更多转圜的空间。”
某个他思虑许久的问题终于沉沉落地,他紧咬下唇,碎影枪碎片的尖角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沿着指尖浸染刀锋的刹那,神州大陆中部,那座遥远的山谷,竟与手中的乌焰刀发出了同频一致的震颤。
虚白的雾气从地表蒸腾而起,又在商成洲身周瞬间凝成泛着橙红火光的黑雾,在那注视缓缓落下的瞬间,商成洲已然踩着黑雾直奔半空中那道身影而去。
可也在此时,在那注视终于落下的瞬间,左眼突然爆发出一阵灼烫的剧痛,仿佛眼眶中只剩一团蒸汽,眼球已被那热意蒸干
也是这突然爆发的剧痛,让他脚下不自觉地一个踉跄。
这毫厘之间的停顿,却让商成洲心头涌起无与伦比的惊惧和恐慌。
在么?!在么?!他还在吗?!?
“……你想要的?便是这个么?”
熟悉的清浅嗓音让他猛然抬头,在看到那身影完好无损立于半空时,他眼角几乎是骤然酸涩起来。
是了,是了,他是与祂们同源的“种子”,祂们又怎会认不出来呢?
可胸中口气尚未落下,商成洲却恍然怔愣在了原地。
在被一片血色浸染的视野里,他看到了——
无数纤细而明亮的,宛若莹蓝丝线一般的物事,从神州大地的四面八方升起,穿透浓黑的云层,直直连接着那扇通天之门。
而齐染的掌心,正托着一团近乎无形的澄澈光团,其中浮现着方才他所见的那些模糊面孔与细碎低语——那是此界众生的信仰与愿力。
而那澄白得宛若一片云似的人,却托着那光团,仰着头,朝着门后的那存在露出了个近乎挑衅的清浅笑容:
“等了这么久,却要让你失望了,抱歉。”
话音未落,他五指猛然合拢!
“噗——”
那团凝聚了不知多少愿力的光团,竟宛如一团泡沫般,在他掌心轻飘飘地被捏碎了,随即化作漫天流萤般的光点,纷扬洒向下方的神州大地。
光点所及之处,枯木逢春、焦土生芽,仿佛一场无声的甘霖一般为这片土地播撒生机。
“这本就是此界众生之感念,自然那也当归还此方世界。”
齐染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响彻这方天地:“他们的神君,不是我,也并非尔等,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已……也是千千万万个,他们自己而已。”
而随着光团破碎,那扇门后的意志仿佛被他这轻飘飘的言语触怒了,漫天黑云如怒海狂涌,一道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悍然砸下。
“咔。”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不过一瞬的功夫,齐染托举愿力的那条手臂,竟只在这须臾之间便寸寸碎裂,继而化作最细小的尘埃,连一丝血雾都未曾散出,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混账!”
商成洲目眦欲裂地怒吼,黑雾中的橙红火光爆闪之间,几乎是瞬间便飞到了齐染身前,地煞之气仍源源不断地朝他汇聚而来,助他身周的橙红火光烧愈发灼烈。
他依旧选择了站在了齐染身前,而漆黑的长刀直指天穹。
当他眸光轻扫过四周那些细长的,甚至如血管般在微微鼓动的莹蓝细线,恍惚间突然理解了它们究竟是什么。
那是遗存的仙人血脉与那存在连接的证明,那是输送功德的脉络,是千万年间遗留的因果。
斩!斩了它们!便能结束这一切!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商成洲眼角血泪仍在缓缓流淌,但他丝毫未有犹豫,捏紧了掌心的银色碎片,怒吼出声:
“谢南枝!!!”
“嗡——”
随着一声铮然琴鸣,青衣仙君的虚影缓缓浮现。他虽目覆白绫,唇边却勾着一抹愉悦又快意的弧度。
【记住你的承诺。】
谢南枝拨动琴弦,含笑传音道。
【烦请送他入轮回。】
话音未落,他双手虚按在寒琼琴上。
“铮——!!!”
一声裂帛般的琴音,并非响在耳畔,而是自遥远的地方远远传来。
随即,弦断音绝。
神州大陆中部,那座封印又积聚了将近两百载地煞之气的天涧,随着谢南枝彻底切断与寒琼的神魂契约的一瞬间便悄然消散。
“轰——”
仿佛沉睡的地龙发出快意的长吟,浓白的地煞之气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宛若决堤的洪流般从地底奔涌而出,又化作一道贯穿天际的深黑河流。
乌焰刀发出前所未有的欢欣震颤,浓稠的黑雾翻滚、堆积着,竟在商成洲身后形成了宛若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兽虚影。
巨兽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一圈圈扭曲的黑色波纹,随着刀身横斩之势,悍然荡开。
“滋滋滋——!”
黑色波纹与莹蓝细线相接的刹那,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滋滋响声,光芒闪烁明灭间,因果线宛如被狂风席卷的蛛网剧烈震颤着,又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逐渐被侵蚀消解。
连绵不断的,仿佛琴弦崩断一般的脆响声由近及远地传来,那张仿佛由那扇天门投下的,笼罩整个世界的莹蓝细网,在那黑色刀芒的侵蚀下寸寸碎裂,化作了漫天飘零的荧光碎末。
商成洲沉沉吐了一口气,左眼的剧痛依旧在灼烧,但莫名的欢欣却让他觉得身体乃至灵魂都前所未有的轻盈。
他回过身,正对上齐染含笑看着他的灰蓝眼眸。
黑色的巨兽朝那抹白影低下了头,黑雾涌动间,发出了宛如喉头咕哝般的低吼。
商成洲提着刀飞到齐染身前,拉起他的手不住摇晃着。
“我做到了?是不是?”
“你让我斩的,是不是这些东西?”
他的蓝眼因疼痛紧闭着,琥珀眸却灼灼发亮,只觉得心中一直沉沉坠着的东西终于落了地,畅快得让他几乎要仰天发出快活的笑声。
他努力不去看齐染那半边空荡的袖管,眼角却还是忍不住滚下热烫的泪来。
冰凉的指腹擦过眼角,商成洲侧首在那人掌心蹭了蹭,再抬头的时候,心脏却莫名不安地鼓动了一下。
不对,还有什么……
“商成洲。”
却听齐染轻声唤他。
“我——”
他话音未落,两人却都同时听见了一些奇异而规律的沙沙声。一个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带着奇妙的、仿佛脖子被卡断似的诡异韵律,回荡在天地之间:
“……检测异常……失败……回收程序……”
“启动。”
下一瞬,天地震颤。
仿佛支撑天穹的梁柱轰然倒塌,滚动着黑云的天空突然沉沉往下坠了一分。随即,充盈于天地间的清气以肉眼可见的姿态,宛若一场倒卷天地的虚白飓风,开始疯狂地向那扇门倒流而去。
在黑云后隐约可见的天空仿佛被抹去了色泽一般,突然变得如那黑云一般灰败、暗沉。下方的大地上,葱郁的树木顷刻间便大片大片地焦黄枯萎,大地也开始剧烈的震颤、龟裂。
河流倒灌,丘陵崩摧,人们惊恐的哀嚎与哭喊从四面八方而来。
商成洲慌乱地回过头,却惊骇欲绝地发现齐染身上竟也浮起了那虚白的灵雾,不断向上方飘散而去。
“齐染?齐染?!”
商成洲瞪大双眼,而左眼却透过血雾清晰看见了那根自天门后与齐染相连的、明亮到刺目的连线。
他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却觉得此刻的他比一张纸更薄更轻:“不……不会的……我明明都斩断了……为什么?!”
齐染伏在他肩头,低低咳喘了两声。他身上蒸腾而起的虚白灵雾刺得商成洲身上眼眶生疼,泪水凝着鲜血一滴滴落在他的白袍之上,将那素白的衣裳染成了鲜艳的绯色。
冰凉的手指一点点摸索到他握刀的手,稳住了他颤抖的手腕。
“……商成洲,杀了我吧。”
在这天地失色的浩劫中,这一句轻浅的话语却比那灭世的雷劫还要令人心悸。
齐染轻轻推开他,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却缓缓露出了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夺目的笑容。
他拉着商成洲颤抖的手,将乌焰刀的刀锋引向了自己。
“杀了我,把我留在这里。”
“让我留在……你身边。”
*
[化了][化了]如果你觉得这章写的很烂,那先前一定有两三个更烂的版本,我先滑跪了
一个月多月感冒两次了,真服了这鬼天气了[摆手][摆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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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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