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塔亚神色微凝，沉默片刻后缓缓摇头道：“我没那个野心。”
“此地各势力林立纷杂，秩序混乱。凡人不过是被所谓‘神明’瓜分的养料，今日被这个索取信仰，明日被那个收作祭品——”
天一指尖轻叩琉璃杯，看着杯中紫红色的液体泛起细小的涟漪：“你既然知道他们是竭泽而渔……可有想过终有一日，你治下的月邑也会陷入干涸？”
“将月邑的领土扩大，扩到这片黄沙的边界，让仙人在你座下匍匐，让凡人拥有信仰的自由……自此恶神被人遗忘，唯有良善的神明才有权利得到功德。”
他低低笑了一声：“这难道不是一个好主意吗？”
维斯塔亚尚未答话，一旁的希曼却突然直起身子，赤金色的眸子亮得惊人：“我觉得很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般：“维斯塔亚，只要你同意，我的领土也尽归入你的管辖，都可以叫月邑！我来为你去征讨那些人，只要你同意！”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维斯塔亚微微蹙着眉，似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天一只是随口说了两句，希曼却突然点了一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我其实……我其实早有这种想法了。”希曼抿了抿唇，一双眸子却灼灼发亮地看着他，
“维斯塔亚，月邑的一切都很好。你的神庙里有定期供应的食物和水，留给路过的客商；你制定了商业的规则，让他们能自由地交易，不需为神明上供……月邑有最能歌善舞的舞姬，有最狡诈的商人，也有最博学的智者，维斯塔亚，你好厉害，这些我都做不到。”
希曼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赤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隐隐的羞赧，但语声却极为坚定：“但我可以帮你都打下来。”
“那些小‘神’盘踞的绿洲，那些被他们压榨的凡人……”他拉着银发青年的袖子，赤金瞳孔直直望进对方眼底，“我们可以让整片黄沙都归入‘月邑’，他们可以都是你的。”
维斯塔亚沉默地看着他，幽蓝色的眸子里情绪难辨。
天一适时地添了把火：“他说的不错啊，月邑确实是个好地方。维斯塔亚，如何，考虑一下？”
齐染冷眼看着几人的交锋，却觉得天一这人嘴上说着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却撺掇着别人去做那费力气的会儿，无怪乎一双狐狸眼，属实是狡猾得很。
他轻抿了一口紫红色的酒液，酸甜的果香在舌尖漾开，余光却瞥见身边人好奇的目光，便不动声色地给他倒了一杯，推了过去。
阿黎瞪圆了眼睛看着那杯酒，似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给自己倒酒喝，察觉到齐染似乎在看着自己，却立刻转过头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
齐染便顺从地移转视线，目光静静地落在一旁商议“大事”的三人身上。
维斯塔亚沉吟片刻，抬眸看向天一道：“剑仙大人为何突然对西域这般上心？神州大陆如此广袤，还不够剑仙大人折腾的吗？”
天一轻笑了一声，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你又如何知道我没去其他地方玩过了？”
他眸光扫过静静坐着的齐染，和不知何时已捧着琉璃杯开始小口喝酒的阿黎：“不然如何认识的我家小染……和阿黎呢？”
维斯塔亚哼笑一声，显然对他这套打太极的本事十分不满。
希曼此时却已急不可耐地站起了身，焦急地在维斯塔亚面前打着转，他长长的金色卷发在他背后晃动着——却无意间吸引了某人已有三分迷蒙的目光。
“维斯塔亚！我们可以先从北边的‘赤砂’开始，那里的小神最是残暴，常有凡人千里跋涉越过沙海来我的领地避难——”
“阿尔达·希曼，”维斯塔亚冷声打断他，声音里竟有几分罕见的疲惫，“你想去散发你的光和热，那你自便便是，莫要拉上我……你知道我从不愿参与这些纷争。”
“这如何是纷争了？！”希曼急切道，“这是在拯救那些凡人！”
他转过身，单膝跪在维斯塔亚面前：“我仍记得，在我初初入道时，你曾教导我要善待凡人，说我们的功德皆来自于他们……没有功德加身，我们的修为不得寸进，即便有灵根也只是天道雷劫下的一滩灰烬……”
“……那为什么，我们不去救更多人呢？”
他执起银发青年的手，将他的掌心在自己下颌处轻轻一贴，简直宛如将自己的头颅交由他捧在手里一般：“维斯塔亚，只要你应允，我来做那个举起旗帜的人——你只要收获果实就好。”
维斯塔亚手掌微动，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对上了那双赤金色的眸子：“希曼……你又是图什么呢？”
“因为我很喜欢月邑，”希曼顺着他的力道仰起脸，眯着眼朝他笑道，“我觉得维斯塔亚的‘月邑’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在这里，‘神’更像‘神’，不是暴君，也不是恶鬼。”
他仰头时，绵云般的金色卷发在身后顺滑地铺散开来，有几缕垂落在地，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却突然被人用力一扯！
“——！”
希曼浑身一僵，赤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接近自己身后，本能地灵力暴起，周身瞬间炸开一圈炽烈的金芒！
然而那狂暴的灵力还未彻底爆发，莹蓝色的剑尖却如闪电般在那金芒某处轻轻一点，灼亮的金光瞬间便如琉璃般崩碎开来。
“锵——”
那柄细薄的长剑随着剑气和灵力相撞的余波发出清越的嗡鸣，而方才巨大的灵力波动却连一丝余震都未留下。
一片寂静中，齐染缓缓收剑，神色平静地看向希曼道：“他喝醉了，抱歉。”
希曼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一双已然完全涣散的琥珀色眸子——对方手里还攥着他的头发，见他看过来，甚至又用力拽了拽。
“……”
维斯塔亚“噗”地笑出了声，随即爆发出大笑，直在椅子上笑得东倒西歪的——方才那如同誓师宣誓一般的气氛瞬间如浮沫般消散了。
希曼看着他笑得这么开心，虽然不免有些沮丧地垂下了肩膀，但赤金色的眸子望着维斯塔亚时，却仍有几分温和的笑意。
天一也忍俊不禁，抬手想揉揉面前人蓬乱的黑发，却又一次被他敏捷地侧头闪过，便也只能无奈地笑道：“好你个阿黎，专挑这种时候捣乱。”
维斯塔亚缓过笑来，慵懒地靠回椅背，对天一道：“剑仙大人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只是剑仙大人嘴上光说可没意思，”他伸出手来，朝天一比划了个姿势，“不表示表示么？”
天一闻言却微微一笑：“我若出手，期间难免扯上因果……”
他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天空：“恐怕这结果，你我都不愿见到。”
“不过嘛，”他看向一旁已经抱着酒瓶子对口喝的人，“阿黎和小染，应当能帮你们做点事……”
维斯塔亚的眸子亮了亮，看着齐染笑道：“你若这么说，我却有几分兴致了。”
齐染微微蹙了蹙眉，并没有理会他们擅自给自己安排的任务。只上前一步，拎住某个正揪着希曼金发不放的家伙的后领轻轻一抖，便又从那件破旧的白袍下抖出一团眼熟的黑雾
“哐啷——”翻涌的黑色雾气恋恋不舍地抱着酒瓶子，却将那柄黝黑的长刀落到了地上。
天一站起身，将长刀捡起别在腰间，朝维斯塔亚笑道：“阿黎醉得厉害，可有住处给我们歇歇脚？”
“自然。”维斯塔亚引着几人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房间。
那团泛着诡异橙红火芒的黑雾始终静静地飘在众人身后，一边飘着瓶子里的酒便肉眼可见地变少。最终它将空瓶子一丢，晃晃悠悠飘到了齐染的肩头，像一团软绵绵的乌云般趴了下来。
维斯塔亚余光瞥见这场景，笑道：“若这么喜欢，我待会儿再遣人多送点来。”
“他平日被人管得严，很少喝酒，”天一道，“不过我可是来者不拒的，有什么好酒尽管拿来。”
齐染闻言神色未变，这团黑雾看着轻飘飘的，趴在肩上却颇有份量，皮肤接触到的地方甚至还传来了细密的疼痛。但他面上依旧是一副冷淡模样，只用指尖轻轻托住了那团黑雾，免得他滑落下来。
待维斯塔亚告辞离去，齐染立即将那团黑雾安置在软榻上。看着它不安分地翻涌着，最终如一张黑色绒毯般将自己摊得平平的。
他突然轻声道：“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故意的？”天一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
齐染：“故意仍由他……打断他们的话。”
天一低笑了一声：“阿尔达·希曼……这个人不寻常，这种有理想的年轻人，是最有煽动力的，连我都被他说得斗志昂扬了。”
“但是这种事情，若一时冲动应下，日后反悔，反而麻烦。”
“维斯塔亚是个聪明人，他需要时间权衡利弊。”
齐染闻言并未应答，只是伸手捏了捏那团黑雾，惹得他不满地蠕动了两下，又抬起手看着自己被细密的刺痛蛰得泛起红痕的指尖。
天一解下腰间的刀，放到软榻旁：“阿黎便交由你了，小染，早点歇息吧。”
齐染看着天一离去的背影，指尖轻轻划过了黑雾的边缘，看着它微微颤动，先是瑟缩地退离他的手指，又缓缓地伸了回来，将他的指尖一点点卷了进去。
齐染垂眸，指尖轻轻搅动着这一团神奇的力量，低声道：“……你到底……是什么呢？”
黑雾没有回答，只是懒洋洋地翻涌了一下，随后便彻底摊开，不再动弹。
---
商成洲“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跟什么人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随后被一个讨厌的家伙困在令人呼吸不畅的结界里……然后他就被带到了奇怪的地方，听着旁边的人说了许多听不懂的话。
他的意识刚刚浮出混沌，脑袋仍有些晕晕沉沉的，眼前也有些许模糊，便下意识想抬手揉揉太阳穴——
等等，我的手呢？！？！
商成洲惊恐地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躯体化作了一团浓稠的黑雾，在软榻上翻涌着。这团雾气时而凝聚时而散开，却始终无法形成熟悉的肢体轮廓。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想喊出声，却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发声途径，慌乱间，眸光却瞥见不远处的软椅上靠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抱着一柄泛着幽蓝寒光的长剑闭目小憩，如瀑的黑发几乎垂落至脚踝，衬得肤色愈加苍白。
商成洲一时有些不敢认——毕竟齐染的头发是雪白的，可面前人的五官轮廓又是如此熟悉。
就在此时，那人似有所觉般，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莹蓝得近乎妖异的眸子，冷得仿若冰川深处封存了千万年的冰晶，却剔透得仿若能映出人影。
商成洲一怔，雾气般的身体似也随着他不平静的心绪剧烈地翻卷起来。
齐染静静地看着他，眼底的情绪淡漠得接近虚无，仿佛只是在进行简单的审视或观察。
“……齐染？”商成洲下意识懵懵然唤道。
却见对方缓缓挑起眉梢，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你不是阿黎。”
依旧是他熟悉的清浅声音，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堪称疏离的冷意。
“那么……你又是谁呢？”
*
[三花猫头][三花猫头]猫猫你是一张大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0章 日月暝（十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