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话音落下后,希曼身后的大部分“神主”们,几乎是顷刻间便行动了起来。各色神光混入金银双色交织的光芒中,源源不断地注入跪伏在地的人奴身上。
有些人奴仍承受不住这巨大的灵力冲击,躯体顷刻间便爆散为一团血雾,有些眸光却逐渐空茫起来,仿佛神魂在被这阵法之力强行替换。
尤其第二试中留下数字的那几人,几乎是成为了众神光争抢的对象,其中赫然包括——阿苏尔。
磅礴的灵力撕扯着阿苏尔的魂魄,剧痛令他抱头跪倒,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直到某种强大的意志最终占据了上风。他茶金色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诡异的翠绿光芒,身体随即脱离地面,重新悬浮于希曼身后。
“这具身子,我可是觊觎了许久了呢。”
【阿苏尔】满意地伸展了一下宽厚有力的蜜色手掌,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意,却看到了腕间缠绕的一枚古旧的狼牙吊坠。
“什么丑东西。”他嫌恶地嘟囔了一声,将它随手一扯,抛进了下方翻涌的金色海洋之中。
于是转头看向身侧带着翠蓝翎羽面具的女子,笑着问道:“你不去选么?”
女子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面前混乱的一切,脚上的银链在阵法剧烈的铮鸣中发出细碎的铃声。而在她身后,也有几名戴着面具的“神主”一言不发地凌空立着,似是对这一切毫无所动。
于此同时,粘稠的金色灵力如同泥沼一般,正将商成洲死死地往下拽。
他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赤金色,手脚被这无形的枷锁牢牢禁锢住,甚至连仰头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可也仅此而已。
除了动弹不得,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预想中的痛苦。反而是腰间的乌焰刀,正不断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刀身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腰腹的皮肉仿佛都要被灼得滋滋作响了。
与此同时,先前那场梦境中,他作为“阿黎”所经历的一切,正如气泡浮上水面一般,一点点地涌入他的脑海。
原来“月邑”的建立,竟也算有自己一份功劳……那个湖蓝色眼睛的青年领主,可是瓦莎的祖先么?
——他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着。
在被灵力浪潮吞没的瞬间,他隐约听到希曼的声音,大约明白了如今的现状——希曼想用这大阵将他和齐染留在这里,换取自己和维斯塔亚离开的机会。
有那么一瞬间,商成洲甚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只有他二人留在这里。
如今图朗达情况已经好转,维斯塔亚应当也不会伤害瓦莎。只要送阿苏尔和瓦莎出去,现世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他十分留恋的了。
……可是为什么呢?齐染没有杀了希曼,终究还是因为……不信自己的一面之词吗?
商成洲明白,在那场梦境里,对“齐染”而言,“商成洲”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幽魂,突然出现,说着些毫无根据的话,让他去杀人……换做是自己,也绝不会贸然行动。
可他仍忍不住仔细在这些浮散起来的记忆气泡里面,细细寻觅品味着。
梦境里的齐染……他白发的时候商成洲便觉得他像个冰晶琉璃雕的人,黑发蓝眼的时候,那种非人的精致感便更明显了。明明五官俊美非常,可第一眼看上去,唯有一个“冷”字。
他待所有人——包括梦境里的天一剑仙——都是一种旁观者的冷淡,但对“阿黎”……却好似还是不一样的。
齐染会在战时远远旁观,会间歇性遣人送来几条新裤子……有时战后众人酩酊大醉、横七竖八睡倒一地,待到第二日黎明,唯有“阿黎”的腰间会盖上一条薄毯。
齐染那么聪明的人,梦境中这么长时间,竟然从未想过办法让“商成洲”再出现一次,问个究竟。
……说到底,也许齐染选择他,只是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过第二个选择罢了。
商成洲明知此刻不该想这些,但这念头却如跗骨之蛆般在脑海中盘旋。本就因金色灵力闪耀而头晕目眩的脑袋,此刻更加混沌迷蒙起来。
就这样吧,让我们留在这里,那便不会再出现第二个选择了。
他近乎是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而就在此时,他腰侧的乌焰刀却猛然一震,随即爆发出了更灼烫的热度,烫得他腰间肌肉都剧烈抽搐了一瞬。
“艹!”
商成洲疼得五官扭曲,忍不住暗骂出声。
下一瞬,一道黑红色的焰芒倏然迸发,竟将他周身的金色灵力硬生生灼出了一个空洞。
猝不及防间,商成洲整个人忽然如同悬浮在金色海洋中的一个小小气泡,不仅行动恢复了自由,连混沌的神智都为之一清!
且就在此时,突然有一个小小的东西从天上落下,恰巧掉进了这气泡间。
商成洲伸手接住——竟是天雅的狼牙吊坠!
怎会出现在此处,莫非是阿苏尔出了事?!否则他绝对不会丢下此物!
些许清明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被卷入阵法前,齐染苍白着脸跪倒在地的画面,商成洲宛如从噩梦中惊醒一般,顿时心脏狂跳。
他一手紧紧攥住了那狼牙吊坠,一手牢牢握住了滚烫的乌焰刀柄。
银光闪烁间,乌焰刀裹挟着黑红的焰芒,在金色的灵力之海中划出一道刺目的轨迹,刀锋直取凌于半空的希曼咽喉!
希曼显然没料到商成洲竟然能挣脱这阵法,赤金色的眸子第一次闪过真正的错愕。他仓促间举起金剑抵挡,刀剑相撞间却爆闪出一道剧烈的火花。
“你……”希曼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商成洲,咬牙怒吼道,“怎么可能?!阵法明明照常运转了!”
商成洲借碎影枪碎片之力骤然闪至希曼上空,一击被挡后拧转腰腹,乌焰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绕过金剑,直取希曼的胸口。
可这阵法将希曼的身形也牢牢禁锢在了原处,他无法后撤闪避,只能借剑锋稍稍将黑刀的刀势荡开了些许。但黑红的焰芒翻卷间仍带走了他侧腰的一大块血肉,赤红的鲜血在一瞬间便被阵法吸食,蒸腾成了一片金红色的浓雾。
商成洲一击即离,他余光瞥见了垂着头的齐染、以及希曼身后神色全然陌生的【阿苏尔】,不免骂了一句方才胡思乱想耽误时间的自己,心中愈加焦急了起来。
如何破了这阵?!杀了希曼便可以了吗?!
见他竟然一时不敌,希曼身后或夺舍成功、或悬于原处的“神主”们纷纷露出了讶然的表情。有人正准备上前助力,却被希曼厉声喝退了。
“都滚开!”他用手背擦去唇角的血迹,明亮的嗓音从未如此凶戾,“这是我和他之间的胜负,谁都不许插手!”
他金剑直指商成洲,竟露出了个分外肆意的笑来:“阿黎!阵法已经开启,你即便杀了我也无法改变这结局!”
“我虽然不懂你如何挣脱,但你想来战,那我们便战!谁能活到最后,谁就是这场游戏最后的赢家!”
“谁他妈要玩你的傻逼游戏!”商成洲怒骂一声,握着乌焰刀的指节都已隐隐发白。
乌焰刀的刀芒在金色的灵力中划出黑红的轨迹,每一次斩击似乎都带着主人近乎暴戾的怒意。可希曼周身又燃起了那炽白的光焰,如一轮巨大的太阳一般悬于原处,虽然随着黑刀的锋芒光芒些许黯淡了下来,可金剑依旧顽强地挡下了大部分攻击。
商成洲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碎影枪碎片的后遗症姗姗来迟,他胸腔里翻滚的愤怒却仍在支撑着他……但随之而来的,确实一股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无法改变、无法改变?!阿苏尔的魂魄还在么?!
每一次挥刀,希曼那双愈加兴奋的眼睛都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而就在他几乎被这股绝望的情绪击垮时,却突然有一个略有一丝耳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小子,想个办法,帮我解开这阵法禁锢。】
是维斯塔亚在同他传音。
商成洲的刀锋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你帮我解开禁锢,我就帮你制止希曼。】
商成洲咬紧牙关,在又一次与希曼的金剑相撞后借力后撤。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如何挣脱的,但此刻似乎已别无选择。
他闭了闭眼,努力回想着之前乌焰刀嗡鸣后突然一震的画面——努力去捕捉手中的黑刀与他若有似无的联系。
他作为“阿黎”时,黑刀可比现在发挥着更毁天灭地的力量……乌焰的力量,绝不止如此。
——赌一把。
商成洲猛地睁开眼,身形骤然一闪,便借着碎影枪残片的力量,直接出现在了维斯塔亚身侧。
希曼显然未料到他会突然转向,以为他要对维斯塔亚动手,瞬间发出惊怒交加的咆哮:“别碰他!”
随着话音落下,他周身那轮炽白的光焰骤然爆散,化作一道仿佛要撕裂天穹的巨大剑芒,朝着商成洲的后背斩落。
商成洲未理会身后的剑芒,乌焰刀的刀锋狠狠劈向维斯塔亚身侧的灵力结界,随后手腕一震。
黑红的焰芒宛如烈火般席卷而上,竟真的瞬间便将那无形的禁锢吞噬殆尽。
只是他似乎用力过猛了些,那刀芒不可避免地朝着维斯塔亚的胸口卷去,竟真的像是要直取他性命一般。
希曼瞳孔骤缩,本随着阵□□转的金色灵力似乎都躁动起来,隐隐欲要翻卷成金色的巨浪席卷而去。
可就在那道焰芒即将触及维斯塔亚胸口的一瞬,白金相间的筚篥不知何时已抵在他唇边,随着一声低沉呜咽的乐声响起,银蓝色光芒如水般将那焰芒浅浅荡开。
而随着它如潮汐般弥漫扩散,那炽白的剑芒和躁动的金色灵力浪潮,竟在它的抚触下,瞬间便如被驯服般的野兽般平息了下来。
也就在这瞬间,商成洲借着两股力量相撞间的掩护,银光一闪便闪至齐染身侧,乌焰刀的刀芒暴涨,一刀震开了齐染身周的灵力禁锢。
他已拿维斯塔亚试验过,这次控制得十分完美,半点多余的力量都没有外泄。
“齐染?”他一把扶住身形微晃的齐染,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额上的冷汗,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焦急。
齐染缓缓抬起头看着他,苍白的唇角扯出了一抹极淡的笑:“终于来了,等你好久了。”
商成洲的心脏狠狠一跳,还未来得及回应,齐染已轻轻推开了他支撑的手,从腰间抽出了那柄细薄的冰蓝长剑。
“维斯塔亚。”他轻声唤道。
维斯塔亚此刻已落在仍被阵法困于原地的希曼身前。他看着眼前这个怔怔望着自己、眼神复杂难明的金发青年,苦笑了一声道:
“去吧,阿染。去做你想做的。”
于是那柄由他的力量幻化出来的长剑由齐染缓缓抬起,薄蓝的剑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轻轻地在阵中点了几处。
下一瞬,金银交织的灵力浪潮骤然凝固,随即,轰然逆转!
*
洲洲:因为戏份太少而不满于是努力自己哄自己[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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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日月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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