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照沧波少主裴鉴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惯会玩弄风花雪月,据说吟诗作画也是一把好手,每每下山闲游,满街尽是红袖招摇…… 可惜人各有憾,生在仙门偏偏是个修行的废柴!只怕碌碌终生啊!”
那说书人从数万年前神魔大战的昏天暗地同归于尽说到如今仙派林立的四海清平,见听众觉得无趣要走,又突然话音一转讲起了这位声名如雷贯耳的裴鉴之。
果不其然,转身欲走的听客又转身回来,仿佛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讲仙家秘闻,闪着跃跃欲试的目光,差点就要上去亲口细问了。
无怪乎听众如饥似渴兴致勃勃:修真界第一大门派照沧波掌门独子,来日各仙家中的中流砥柱——他他他,居然是个连灵核都没有的庸夫俗子!
庸夫俗子也就罢了,若是他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个表面功夫,自己退位让贤偏安一隅,在幕后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也没那么多人整日盯着他,毕竟这身体嘛,又不是他自己选的,大家也能理解,说不定还怜惜他呢。
可裴鉴之偏不——
“掌门之位,非我莫属。”
他大放厥词的时候,堂前众人鸦雀无声,静默着感受了一场五雷轰顶,连他爹都忍不住扶额。
最最神奇之处在于,照沧波众人虽然心忧,但居然没反对,一帮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仍然决定好好养着这位少主,等他哪天开了窍自己知难而退,或者上天开眼让他另辟蹊径得道。
“多年来什么灵丹妙药、神兵法器源源不断往山上送,就算是个凡人也能堆出修为来了!您猜怎么着?——什么用都没有!随便找个山野散修都比他强!
”不过世事难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虎父无犬子,说不准哪天他裴鉴之就成为一代宗师了呢?依我看哪……”
听众本抱着听得了上当听不了吃亏的心思等他讲一些、编一些不为人知的仙家秘闻,岂料这人一开口又是些翻来覆去不知传了多少年的陈词滥调,很快撇着嘴散开。
“我也没见哪里有红袖招摇啊,老头子瞎说。”开口那鸟儿浑身羽翼赤红,口吐人言,从一哄而散的人群中飞出来,悬在一少年人身边。
“你没见过的多了。再说,哪儿能都是红袖啊,手帕鲜花也是有一些的。”
少年人眸亮如星,眼底似有水波潋滟,意气风发又脉脉含情。黑发微卷,眉峰末端轻轻上挑;宽肩阔步,一身黑色劲装向前。
正是裴鉴之。
他语调慵懒,仿佛刚刚众人议论纷纷的主人公不是他。
山下集市上摆的都是些无用小玩意,偶尔撞见几个四处推销什么祖宗秘法、奇珍异宝的骗术行家,把手中一株野草讲得天花乱坠。
一路走来碰见不少仙客术士,瞧着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主儿。
裴鉴之也不像什么正经人,混在其中并不突兀——其实还是有点突兀的,用少主本人的话来说就是长得太好看了观者如堵。
一人一鸟在街上东走西逛,没一会儿停在一座酒楼前。
“月下酒肆——‘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池边树,”裴鉴之对那红鸟笑道,“这店与你有缘,进去瞧瞧。”
池边树翻个白眼跟上他:“自己想去还拿我当幌子,这儿又没人盯着你。”
它从七年前被这人捡回照沧波到现在,不知被连蒙带拐坑害了多少次,起初裴掌门还拿他当客人,裴鉴之借此躲过不少责骂,呆的时间一久,池边树也成了照沧波人尽皆知的混球,还整日到处蹭吃蹭喝,裴父也不再讲什么主客之礼,连人带鸟一并罚了。
池边树鸟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罚几次给景夫人花园除虫后消停不少,可裴鉴之不放过它,总想着拉它一起行差踏错,只为被罚时有个伴。
池边树看他不顺眼许久。
这酒肆外头看着寒酸,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大堂中央有一片水池,缓缓流淌着四处延伸,水面浮荷舞动,走近瞧才发现是些精雕细琢的莲灯,许是当下青天白日,其中火烛黯淡。池上垂下片片薄纱,朦胧四处烛光,若非厅门大开日光乍泄,还真有些花前月下的情趣。
水池之外是数张矮案,裴鉴之在窗边坐下,有酒童子上前来。
裴鉴之抛出一枚银锭,潇洒挥手:“让我尝尝本店的招牌。”
“好嘞,客官稍等——”
池边树闻着酒味儿跳到案上,可惜无法浅尝佳酿。
“你今日怎的不进雅间了,往常不是娇贵得紧吗。”这鸟不满自己与店有缘与酒无缘,开口嘲道。
裴鉴之示意酒童子退下,不疾不徐答道:“我们出来可是有正事要做的,怎能沉溺享乐?浅尝辄止、浅尝辄止。”
池边树又要出言讥讽,却忽然凭空感受到一股歪风,只见裴鉴之举着酒杯的手一顿,再转眼,那瓷杯已被他抛向身侧,与破风而来的飞刃撞个粉碎。
酒水洒了一地,裴鉴之也没了兴致,瞟了一眼不速之客。
重重帷幔被那飞刃穿出裂缝,隔着莲池,有几位白衣人负剑而立,瞧他们那架势,飞刃是自此而来无疑。
气氛剑拔弩张,那领头人皱着眉冷哼一声,让身后人打发了前来要赔偿的酒童子,转身走了。
池边树本以为他们会上前挑事,没想到就这么完了。亏他苦练许久逃命本领,一次也没用上。
又是那位酒童子,赔笑走来。
“公子莫怪,我家掌柜安排了,给您重上一壶月酿,还请海涵。”
裴鉴之闻言问他:“你们掌柜?”
“……掌柜不便见客。”
“那就不必了,意外而已,多谢掌柜关照。”裴鉴之起身,谢绝好意。
池边树满眼诧异,一头雾水,人都迈出酒肆才想起跟上去:“怎么今日这么急?”
裴鉴之步子似乎快了些,险些撞到转角行人,他轻声向人道歉,拐进巷中。
“有人跟着,你隐蔽些。”他抬头看看那抹醒目红羽。
池边树瞧他神色严肃,二话不说使劲扇动两下翅膀,裴鉴之再一抬头,红鸟己然成了乌鸦。
“我这逃命本领终于用上了……会不会是你爹派来的人?”
这巷子极深,若不是裴鉴之被族中长老在竹林阵中耍出了经验,怕是早就迷了方向。
“我爹派的人只是为了看着我——后头跟的那位是不是我还看不出来吗?你看着点路,小心撞墙。”
乌鸦懒得与他斗嘴,前行中抽空扭头看一眼,一人一鸟正好在此时转弯,它眼中掠过一只黑色斗笠,遮面黑纱随轻风扬动。
果真危险!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遇上这么些危险人物!”池边树抱怨。
裴鉴之玩笑道:“诶,待会儿要是打起来,你就赶快飞回山上搬救兵——”
一语成谶,裴鉴之耳边银光一闪而过,利剑“铮”地一声插在他面前墙壁,上头还挂着一缕发丝,随剑颤悠悠落下。
池边树卡在喉咙里的“还用你说”被它急忙咽下,连声“再会”都不留,一个转弯急上飞出巷子,裴鉴之只看到黑影飞蹿,心下止不住地叹息。
兜兜转转竟进了死胡同,他暗暗后悔不听长老教诲。
裴鉴之自觉无路可逃,便也坦然了,他叹着气转过身去,看向那头戴斗笠的黑衣人:“这位仁兄,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何必舞刀弄枪伤了和气……”
那黑衣人似乎听进了他的话,缓缓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双目阴郁、满面沧桑的脸,可怜的斗笠在空中划过,重重摔在地上。黑衣人微一抬手,利剑又飞回他掌中。
裴鉴之摆手讪笑:“仁兄不必如此客气,我知你不愿透露身份,交谈便交谈,无须摘斗笠的。”
黑衣人却是丝毫不理会他这玩笑,紧盯着裴鉴之,仿佛要杀他报什么血海深仇,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花架子少油嘴滑舌,你今日必死无疑——”
眼看这人油盐不进,料定了取他性命,裴鉴之也没了方才插科打诨的浪荡模样,面上显出几分凝重来。
他单手背至身后,掌心聚起一股气流,旋转着缓缓流淌。
若是那黑衣人留心,便该发觉地面扬起的落叶。
深巷静流处,平地起风云。
黑衣人功夫不俗,手起剑落,转瞬间已停在裴鉴之身前,雪白剑刀映出他毫无怯意的眼神。
似有一道风墙乍起,黑衣人几乎要面目狰狞,利剑却分毫未进。
“倒是小瞧了你!”
他撤剑后退,凌空拍出一掌,直出裴鉴之面门。
裴鉴之反应迅速,运着气流裹在身前,似乎不甚费力化去这一掌。那人被击退也不恼,抬手细察,又见掌中受凌风轻创,已裂出几道血纹。
他回头看,半笠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识时务者为俊杰,黑衣人剑来得快跪得也快,仿佛刚才说什么必死无疑的不是他,血海深仇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不等裴鉴之反应,已然单膝撑地,垂首认错。
“少主恕罪,鄙人乃是受人逼迫不得已而为此……”
裴鉴之拍拍手,露出几分疑惑看他,懒得听他装模作样诉苦,打断道:“谁支使你来的?”
那人答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是竹西苑的人。”
“你这样坦白,不怕他们找你麻烦?”裴鉴之挑眉。
“眼前才是生路。”他抬头定定看向裴鉴之,似表归顺。
还没等少主嗤笑出声,一道凌厉的女音忽来,如惊雷入耳。
“——哪里都是死局!”
凉意攀上脖颈,身后不知何时飞来一条银鞭,将黑衣人捆了个结实。月白身影渐近,裴鉴之赶忙收势上前。
“小姑?你怎么会来?这种杂碎挨不着您亲自动手,池边树也真是……”
这人话还没说完,对面女子愠怒的目光就转到了他身上。
“少跟我耍嘴皮子。谁让你跑这儿来的?跟我回去。”
裴鉴之觉得自己真是倒霉。
这女子势气凌人,凤目剑眉,隔着窈窕身姿也能让人看出她铁骨铮铮,绝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裴鉴之虽说总被双亲长老教训,却最怕这个冷面小姑。但仔细想想,小姑也没把他怎么样过。
那头黑衣人不知何时被银鞭锁了法力,勒得喘不过气来,他瞧着裴少主是个好说话的,全没了方才的讨债模样,憋红了脸也要向他求助。
裴鉴之刚跟他对上眼,就被训斥声叫回了神。
“看他做什么?问你话呢。”
少主赶忙收心,含糊其辞说了句:“我现在就回去!”随后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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