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一滴水珠从浴桶边缘坠下,落入水中,声响在氤氲水汽与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满室暖湿的雾气尚未散去,呼吸间尽是浴豆蒸腾后的甜暖气息。
铜镜里映出少年抿紧的唇线——
“……听说你今日去了薛景珩的书房?”他话音一转,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吃醋和嫉妒都满溢,偏生还要强装镇定。
少年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眉如墨画,眼若琥珀,本该是个令人过目不忘的俊俏模样。可偏生那眉眼间总笼着一层怯生生的雾气,像是上好的宣纸上蒙了层劣质窗纱,将原本夺目的光彩都滤成了灰蒙蒙的暗色。
本该是走在街上要惹得小娘子掷果盈车的五官相貌,偏生有种古怪的本事,叫人第一眼总瞧他不见。
就像此刻,他握着桂花糕立在烛光里,虽然衣衫朴素,却因着那截白玉似的脖颈,突然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清艳来。
可待要细看时,他又垂下头去,那点惊艳便如露水入土,倏忽不见了。
只剩个灰扑扑的身影,仿佛天生就该隐在墙角檐下,做最不起眼的那个。
“这是詹阿婆刚出笼的糯米桂花糖糕。”他声音也温吞,像隔了层纱。
少女声音带着抗拒,“今日晚膳很合胃口,现下吃不下了……”
少年也不恼,温声细语道,“薛景珩已经起疑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烛火下如玉髓清透,“昭昭,跟我回青衣门吧”,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糖糕的签子,声音闷得发涩,“薛景珩最擅在朝堂上揣度人心,你那些小把戏……早晚瞒不住他的。”
“我看过小医仙送来的福安郡主画像,除了眉间一点云纹胎记,简直与我宛若双生!我与薛景珩相处这些时日,他何曾起疑?!……你是不相信我的蛊魂铃?还是怀疑我?”少女眯起眼,语气不满。
“纵然如此,你也不该私离珞珈山,以身入局亲至淮安王府……”
少女穿着素白中衣从屏风后转出,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
她浑不在意地赤脚踩过地砖,发梢还滴着水珠,“那不过是因势利导的权宜之计,我中了千面罗刹的牵机蛊,为了躲避追杀,正巧遇到被韩硕献给薛景珩的妙语琴师,这才狸猫换太子用她的身份躲过一劫。”
瞧见她衣衫下若隐若现的裸露肌肤,少年猛地别过脸去,下颌线绷得极紧,睫毛急促地颤了几下,却始终不肯转回来。
他喉结重重地滚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衣服穿好。”
少女闻言不觉尴尬,反而扬眉调侃道,“子晏长大了,会害羞了?”
她故意凑近打趣,带着沐浴后的暖香去够他手里的糖糕,“躲什么?我们相伴长大,宛如姐弟……”
“柳昭昭!”陆子晏抿唇不语,撇开头拿起外衫将她罩在怀中,“我不喜欢你这般轻浮地对待我,就像你……不喜欢今日薛景珩如何对待你的样子。”
少女闻言眸中闪过不快,见他仍偏着头,确是生气的表情,伸手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好了,别恼了。”
指尖在他腕间一触即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子晏”,她唤对方的声音放软了些,却不显得刻意,反倒像是不经意流露的亲昵。
陆子晏的目光在她发间一顿,状似无意问道:“那支碧玉簪怎么不带了?”
昭昭闻言一怔,手下意识抚向空荡荡的鬓边,心猛地一沉——她旋即掩饰了惊惶,抬眸弯起一个轻松的笑:“碧玉簪是你亲手雕刻,送我的生辰礼物,岂能日日戴出来?我仔细收在匣中了。”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摇曳,映得陆子晏脸颊半明半暗,他眼底浮起一层浅淡的晦暗,眼中是柳昭昭看不懂的哀恸。
“你今日怎么这般奇怪?”昭昭困惑地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额头,“既没吃酒,也没发烧啊!”
“只是……为何费了半月时间才寻到我?”昭昭理所当然地质问。
陆子晏平摊的掌心递过一颗黑色药丸,“千面罗刹这个临安堂堂主确有几分本事,他炮制的牵机毒十分复杂,解毒的药引百年通幽藤着实难寻,所以路上耽搁得久了些……”
陆子晏话音未落,便被昭昭打断,“不必了,牵机毒初时却有不适,但是三两日后症状便减轻,如今已彻底好转,许是淮安王府的大夫确有几分本事……”
陆子晏递出的手悬在半空,眸底的光彩悄然黯了下去。
转瞬她又微微扬起下巴,笑意倏然加深道,“昨夜我趁薛景珩昏睡用蛊魂铃试探,已知晓山河令就藏在书房暗格中。”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眉眼间投下细碎的光影。
“不出半月——山河令必是我的掌中之物。”
昭昭眼底狡光乍现,那份骤然迸发的锋芒,竟比烛火更亮,隐隐有迫人之势。
陆子晏静静地望着她,眉梢眼角都染着温软的笑意。
烛光在他眸中流转,映出一片毫无保留的纵容。
“好。”
他无意识地应和着,声音低柔得像是怕惊扰了她的兴致。
“门主还在闭关吧?”少女骤然旋身,裙裾如盛放的雪浪翻涌而起,卷起一阵微凉微苦的荷花香气。
她惯常明澈慧黠的眼神,此刻却罕见地游移不定,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抚过裙侧繁复的刺绣纹路,指尖微微收紧,第一次露出心虚的试探,“小医仙说他这次闭关,是为了重新画皮,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
陆子晏闻言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若是被他知晓你擅闯淮安王府,我们两个都难逃罪责……”
“门主不会知道的!”昭昭一双明澈的眸子神色骤变,她顿了顿,声音似裹着蜜糖般娇俏,却又沉沉压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对不对,子晏?”
陆子晏垂眸不安道:“像从前那般过平静日子不好吗?……为了长孙无垢半句似是而非的预言,便假扮福安郡主来接近薛景珩,值得么?”
昭昭指尖轻推杯盖,沿着茶盏徐徐滑过,不急不慢地饮下一口茶水。
缓缓道:“江湖传闻,山河令出,天下俯首……而长孙无垢预言说,帝星渐明,山河令现,薛氏承令而炽,光灼九野……”
烛光在她眼底跳跃,仿佛万千机锋流转其中,“山河令若是真落在薛景珩手中,我自然要亲自来探一探虚实……”
陆子晏听闻长孙无垢的名字却连连摇头,质疑道:“虽然长孙氏先祖承天机血脉,奈何世代更迭,预言之能已日渐微薄。更奇的是,这门天赋向来阴盛阳衰,多由族中女子承袭,男子则十不得一。”
陆子晏继续道:“更何况,长孙无垢身为男子,一味酗酒好赌,虽然随母承袭长孙姓氏,但是其父为平民,血脉不纯,绝非天命眷顾之相。如今,他靠着招摇撞骗,给村人看婚嫁吉凶换几两酒钱生活……昭昭,不过是一句酒后醉言罢了……”
“若是所言非虚呢?”昭昭正色道,“别忘了,十八年前,正是长孙无垢醉酒后说出了‘紫微斗谶’预言!预言内容在半步客栈拍卖出了天价,虽然不知幕后买家是谁、预言内容如何,但是可见其天赋不假,我宁可信其有……”
陆子晏望着烛火中她明明灭灭的侧脸,终是轻声叹息,尾音为不可闻。
“你和门主果然从来都是一类人,骨子里都是心怀天下,不会安于一隅。”
“只是……既然扮成福安郡主接近薛景珩,为何多此一举刺杀他?”
“自然是为了获得他的信任,做实言靖雪的身份!”
窗外雪声渐密,烛光剪出少女利落的侧影,“福安郡主与薛景珩多年未见,或许早已被其抛却脑后,只有唤起他的心疼、愧疚,才能保证我安稳地藏身淮安王府不被怀疑。”
“好了,子晏。”昭昭沐浴过后的脸色比寻常苍白几分,说话间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主动从他手上接过半块糖糕,带着点敷衍:“你知道我最爱詹阿婆做的……”
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整个人跌落在地。
“昭昭?”陆子晏时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声音陡然紧绷。
昭昭唇色在瞬间褪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手指猛地攥紧胸前衣料,喘息间艰难挤出几个字,“今天……是什么日子?”
陆子晏跪下抱起她歪倒的身子,怔了一瞬,神色骤变,沉声道:“初一。”
冷汗几乎将浸湿了衣衫,昭昭整个人汗津津的,仿佛刚从水里打捞出来。半晌,剧痛才如潮水般倏然退去,只余阵阵隐痛缠绕心头。
抬眼望见陆子晏紧蹙的眉头与眼底的心疼,她勉力绽开一个轻笑:“不碍事的。你也知道,不过是我自幼便有的毛病,原是每年发作一次,这几年变成了每半年一次……这次许是被牵机毒影响提前发作了……”
陆子晏脸色并不好看,沉声追问:“柳昭昭,上次发作是什么时候?”
昭昭避开他的视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半月前。”
小司命身份揭秘[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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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妒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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