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今日我们便启程去永寂湖吧！”
棠黎握着汤匙的手一抖，鸡丝粥便些许几滴洒落在黄花梨木桌面。
“去哪？”
“永寂湖！”
小少爷兴致勃勃地讲了一大通有关那的传说，但棠黎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怎么知道的，又怎么突然要去那了？
“别想了，小花妖，这不是正好吗？反正迟早要去的。”命书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脑海，“我这两日有些事，你跟着他，不要试图逃跑。”
这鬼东西要走！棠黎来了精神：“命书大人是去哪儿呀，要不要小女子送送您呀？”
白雾一侧瘪了下去：“不必，你也莫要再探！”
见棠黎桌前堆叠起盘盘精致糕点、小菜，它就来气。贪食嗜睡，疏懒成性！
“有空便琢磨琢磨话本。”
话落，不见踪影。
切，还送它呢，想屁吃。恭维也不懂，笨。
“天机阁几日前发布昭示说，近年来，世道混乱，妖物横行，需要尽快集齐四件法器，置于青铜母鼎前，方可封印混沌，安抚人心。昨日我忘了同姐姐讲，我此次出行，也有这一层目的。”
小少爷眉眼间满是严肃，棠黎也不免下意识把背挺直。
“姐姐，莫怕，我和扶阙兄都会保护你的！”
“扶阙兄？”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日命书跟她说的前世“凶手”好像叫谢扶阙。
老天是这么捉弄人的吗，把两个死敌聚在一起？还是说这次也是谢扶阙故意的？
不等棠黎好好思索，下一秒，实木桌子移了个位，小少爷已经离了坐，嘴里大喊：“扶阙兄！”
棠黎跟周围的客人一样，皆回头望去。
男子一身白衣流泻如月华，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清冷如谪仙。
堂中片刻寂静。
“哒！”
棠黎的汤匙掉了，发出脆响，引来侧目。
却也唤醒众人，只不过刚才还大声喧哗的客人们都不自觉放低音量，生怕吓跑了这位仙人。
棠黎没动，只是看着他，从头到脚。
他抬眼，穿过众人，与她短暂一撞后便移开，冷漠又疏离。
叶尘引着谢扶阙往这走，棠黎低下头，慢慢搅动碗里已经温凉的鸡丝粥。
可能是死命书给她看多了那血腥的画面，棠黎居然感觉心口疼，就好像真的被剑刺透了一样。
喘不过气，无法呼吸。
先是一阵清香，再之后木桌两侧有阴影落下，周围有人围了上来。
这里民风开放，早在前面棠黎就见识过了，叶尘那一车的苹果就是最好的说明。
“公子哪家的？”
“年方几何？”
“婚配否？”
“无父无母，行走四方，斩妖除魔。”
青年的声音没有起伏，却不沉闷，带着三分寒潭的凉，似碎冰撞着玉盏。
刚才还凑过来看热闹的众人一听这话，面露难色，不一会儿就散了去。
从古至今，人们最看重的还是安稳。
这种行走四方的人，说好听点是斩邪卫道的方士，难听点就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棠黎却觉得这人有意思得很，噢，不，这魔。果真跟书里说得那样，为了夺取气运，谎话是张口就来。
想着，便笑出了声。
“姐姐？”
看着小少爷皱眉，满脸的不赞同，棠黎咳了咳：“刚才被呛到了。”
“那姐姐慢点吃，不着急。”
小少爷起身，坐到棠黎身侧，拍了拍她的背，不轻不重，却吓得棠黎一颗心高高挂起。
“姐姐，这就是扶阙兄。今早我在街头，他听闻我也要搜集法器，便提出同行！”
“扶阙兄，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姐姐。”
小少爷努力为两人搭桥。
“对了，扶阙兄同你一样，也被恶妖杀害了家人。”
“哈。”棠黎抽了抽嘴角，以后加入这个队伍的不会都用同一个借口吧。
棠黎放下手里的米糕：“公子唤我棠黎便可。”
“某姓谢。”
棠黎还等着他多说点，没想到就没了？三个字？不愧是小说里一心只要事业的大反派。
一缕秀发滑落，棠黎刚要将其挽至耳后，就看见叶尘伸出了手，离她的脸越来越近。
少年郎的瞳仁像晒足了太阳的琉璃珠，不含半分阴翳，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棠黎却往后仰了仰，准备避开那只手，但被叶尘双手按住肩膀，固定在原地。
这小孩？这是才一天不到吧，不会就喜欢上她了吧？她有那么大魅力吗？
棠黎眨眨眼，只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小……”
“尘弟，昨日你说的轮回棋，某有了新发现。”
一听这话，叶尘立刻松开手，一个大跨步，便移到了谢扶阙身边，恍若刚才所有的暧昧都不存在。
棠黎僵直的背塌了下来，把额角的头发又往后卡了卡，还不满意，把鬓边的头发也都往后捋，只留下几根短毛。
她实在不喜欢这个长发，对于她来说太困难了，打理麻烦，洗漱也麻烦！
棠黎对于两人讨论的内容没兴趣，命书给她的话本子里全都有，先知者就是爽啊。
“棠姑娘，身娇体弱，还是就待在洛邑，等我们归来罢。”
“是啊，姐姐，我想了想，扶阙兄所言极是。”小少爷跟着附和。
被点到的棠黎正襟危坐，怎么转到她身上来了？这不行，下回还是得认真听一下，不然怪被动的。
还有留她在这，她倒是想啊，奈何那个死命书回来会烦死她。
“小尘，”棠黎的话里带了哭腔，眼尾发红，“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叶尘耳根子软，谁说什么是什么，谢扶阙怎么回事，居然不想带着她，怕她抢东西啊。
棠黎掐着大腿：“我……我不怕辛苦的。”又垂下头，肩头微微瑟缩，“小尘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一个人……害怕。”
“嗤。”
“是吗？”
棠黎假装拭泪的手一顿，这人可能真的和她有仇。
叶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在棠黎满眼水波中，心软道：“姐姐别怕，我定不会丢下你！扶阙兄，虽然此行凶险，但不是有你在吗！”
两个人齐刷刷对着谢扶阙，又是齐刷刷小鸡啄米般点头。
谢扶阙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一段裸露的、白皙的脖颈，他端起茶杯，指尖在光滑的白盏上轻轻一点，“随你。”
棠黎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就图多说那一句呗，面上却愈发感激涕零。
“多谢扶阙……公子。”
尾音拉得极长，像个小钩子。
杯中茶水泛起圈圈涟漪。
叶尘撑着下巴，咧着个大嘴，只觉得自己刚认的姐姐哪哪都好。
人长得貌美，声音也好听。
他一定要护着她！想着，便兴冲冲地开始擦拭宝剑。全然忘了，当初是棠黎先说要保护他的。
待小少爷又一掷千金后，三人正式出发。
马车驶出洛邑，熙攘街市逐渐褪去。车轱辘滚过，落叶“窸窣窸窣”响，偶有老鸹的叫声在山野间回荡。
明明是夏季，棠黎却觉得有些凉，手臂起了层小疙瘩。
“车帘放下吧，蚊虫繁多，甚是恼人。”
谢扶阙扣了扣桌面，坐在窗边的叶尘连忙应声。
棠黎叹了口气。少年人果然意气风发，看着小少爷嘀嘀咕咕一整天了。
她坐着都累，他却还精神抖擞。
这不又从包袱里掏东西了，一张泛黄皮卷随之被摊开在小几中央。
“扶阙兄，你说的新发现，是否与这张古图有关？”
谢扶阙并未去看那图，视线落在他耳后摇摇晃晃的帘布，淡淡开口：“永寂湖，并非湖。”
“啊？”叶尘一愣。
闭目养神的棠黎也睁开了眼，动了动略有些发麻的腿。
好像碰到了什么，欲低头查看，又听到谢扶阙冷淡的声音。
“古战场遗址。”
棠黎心中猛地一跳，命书给她看的内容可没有这些。
这死东西让她干活，还藏着掖着！
“你以为轮回棋是什么？”
谢扶阙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回转，极快地掠过少女微蹙的眉心，随即又快速移开。
“不过是一枚被遗忘的弃子罢了。”
弃子啊，好难听的说法。棠黎不喜欢。
马车内陷入了沉静，连活泼好动的叶尘都安静下来，呆呆地梳着剑首处的红色流苏。
又走了一段距离，驾车的小仆说什么也不肯再走，急匆匆便下了车往回跑。
急得叶尘直跺脚：“真是有钱也不赚！小爷我都加了三倍了！”
棠黎可没打算立勤劳又能干的角色，这从一开始就表现得明明白白。
马车嘛，总有人会动手的，反正不是她，还是继续看话本吧。
“我来吧。”
不等叶尘再来推脱，谢扶阙掀开帘子，坐了出去。
也不知又行了多久，久到棠黎趴在小几上又要再度昏睡过去时，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到了？”叶尘率先挑起车帘，随即发出惊呼，“这……”
棠黎循声望去，睡意霎时跑得无影无踪。
马车外，罕无人迹，徒留几道车辙。
周遭弥漫着一片化不开的黄烟，裹挟着铁锈与粉尘味，将天地万物都吞噬其中。
前方也不是预想中的碧绿湖泊，而是一片荒凉的、望不到尽头的、焦黑龟裂的荒芜大地。
下了马车，棠黎才发觉叶尘的马车有多好，刚才竟闻不到半点气味。
她咽了咽口水，忍下喉咙里那点酸水。
从小她就对气味异常敏感，一个不舒服就发烧、挂吊瓶，连老母亲都说她就该养在蒸馏水里。
黄烟中，零星矗立着一些扭曲的阴影。
棠黎往外走了几步，才发现是某种巨兽的骸骨、是折断的兵刃、是被风吹日晒的人骨。
一切都沉默地指向昏黄的天空。
胃里翻滚得更加厉害，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飘了过来，棠黎嗅嗅鼻头，看了眼背对着她的谢扶阙。
白衣在粉尘中晕开朦胧光晕，他静默地凝视着前方那片死寂，衣袂无风自动。
这样的人也会是魔吗？
棠黎下意识抬脚走近。
他很香，那种沁人心脾的、淡淡的清润气，很舒服，在客栈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错觉。
察觉到有人接近，谢扶阙只是偏头。四目相对，棠黎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往后退了半步，与他隔了半臂距离。
对于谢扶阙眉心拧起的浅痕，棠黎全当没看见。
虽然她在现代也是一个边界感极强的人，不喜欢陌生人离自己很近，但为了她的身体，现在只能委屈谢扶阙了。
“跟紧我，这里有东西。”
叶尘正蹲在不远处的地上，棠黎懵懂点头。
“永寂湖干了？”小少爷难以置信道，一望无际的大地竟传来回声。
棠黎跟在谢扶阙身后，她听到他说。
“湖未干。是时间，在这里凝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脚下夯土震动。仿若是千万双脚踩过腐草的闷响，混着粗重的喘息从地底冒出来，有人哑着嗓子喊“盾！”，喊声刚起就被弓弦崩断的脆响掐断。
断碑残垣间，铜铃摇晃的轻响，混着女人的、男人的、小孩的、老人的低泣，有的细如蚊蚋，有的沉如断鼓，叠在一处往耳边钻。
忽有一阵急风扫过，所有声音聚在断墙缺口，成了一片浑浊的嘶吼，却又在触到天光的瞬间散成无数碎片。
谢扶阙搂过失神的棠黎，将她拢在怀里，抽出腰间折扇，大手一挥。
“看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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