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沙起,熏得人眼睛疼。
棠黎不敢呼吸,将脑袋埋得更实了些,从刚才起她就觉得自己四肢无力,如果不是谢扶阙托着,怕是要倒在黄沙上了。
她在这里是妖怪没错,但她什么也不会啊,死命书又不在,她得抱好大腿。
而且,这人,这魔挺好的。
“你又来了。”
不似谢扶阙清冷的音色,男子声线偏细,又拖着长腔,黏黏腻腻。
棠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动了动脑袋,腰间的力道随之消失。抬头看了谢扶阙一眼,却发现他根本没瞧自己,就好像刚才只是顺手。
棠黎往他身后走,悄悄攥了一小块衣角,这才探出头,而后瞪大了眼睛。
原本她以为这样声音的男妖,不是穿着领口开到锁骨的红衣,就是袒露前胸的黑袍。
但都不是。
月白色长袍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墨发未束,任其在肩头飘扬。
男子见棠黎一眨不眨,折扇虚虚贴着唇,歪过头,发丝遮住半只眼,低低笑了两声。
“姑娘觉得,是你身边这位好看,还是,我,更胜一筹?”
再没有眼力见,棠黎也感觉到自己身前这个大哥在源源不断地释放冷气,连忙抓紧对方的衣角:“自然是扶阙公子更好看!”
但她打心底觉得谢扶阙确实完胜,起码人家扮演清冷捉妖师一点也不违和。眼前这位,养眼是养眼,但眼线画得极长,配上赤红的瞳仁,在这张惨白的脸上倒显得有些怪异。
男子将扇子往地上一丢:“无趣。”
“下完棋便让我们出去。”谢扶阙开口道。
出去?棠黎这才发现四周看似没什么变化,但不远处的叶尘还背对着他们蹲在原地,仔细看,他却是不动的。
时间,静止了。
“呵呵,不行哦。”男子竖起食指摇了摇,“今天我不找你,这位姑娘的棋艺想必甚是高超。”
“哎我不……”
说时迟那时快,棠黎还没来得及完整地表达她的拒绝,又是一阵大风,突然飘来浓重的铁锈气,棠黎刚想离谢扶阙更近一些,腿脚就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而后就是一道拉扯感。
待周遭再度恢复平静时,棠黎看着手里那片不规则的布料,想骂人。
“黑或是白,姑娘,请吧。”
眼前凭空出现了两个石凳,以及一面巨大的棋盘,黑白棋子纵横其上,密密麻麻。
“赢了便能完完整整地出去。”
棠黎讪讪一笑,边说边往后退:“输了呢?”
“输了?那便成为上面的一粒玉石。”
他是笑着说的,但棠黎却听得心惊胆战,用力按压手腕的银链。
开玩笑,让她下棋,滑天下之大稽。
从小到大,她什么兴趣班没去过,虽然都没坚持上完三次课,但唯独围棋,是刚坐下就开始睡,无数次试听课只记住了一句话“棋盘是方的,棋子是圆的”。
“再退就要烧成灰咯。”
后腰处被猛地一推,棠黎往前踉跄几步,抬眼,涯底亮起火光,将阴凉冷寂的大地照得恍若白日,地面裂痕更大了些。
“黑或是白,姑娘选了便是,毕竟我的耐心也有限。”
话落,明明空无一物,棠黎却感到脸颊一阵热意袭来,滚烫、灼眼、呛喉咙。
“咳咳……咳……”棠黎大喊,“我是谢扶阙妹妹,不能这样对我,哥哥会生气的。”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她忘了那些细节。谢扶阙那种逛老家的怡然自得,和这个男妖的对话、神情,两人不说是挚友,也算是认识,还认识很久了吧。
人情而已,不借白不借,活命要紧。再说了他明明这么厉害,居然还没来解救自己,这个反派还要修炼!棠黎愤愤。
棠黎满眼期待地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却在下一秒听到它吐出负五摄氏度的话语。
“可是……我和他……是、死、敌、啊。”
一字一顿,嘲讽拉满。
“是吗,”棠黎眼睛一眨,眼眶里就蓄满了泪水,摇摇欲坠,“不过当初就是他伙同爹爹将我弃之木盆,顺水而下,幸被好心人收养,才得以存活至今。”
“这么说他讨厌女子?”男子慢慢挥动折扇。
见对方来了兴趣,棠黎连连点头,又摇头。
“他……哪里是讨厌女子,”棠黎低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指尖绞着衣袖,“我曾远远瞧见他对着邻家还用竹筐背着的小女儿笑呢,那姑娘扎着双丫髻,他还递了颗糖过去。”
“这样啊……”男子将扇子合拢在手心敲了敲,语调一转,“那我杀了你,他又怎么会生气呢?”
“许是年纪大了吧,对我生出些愧疚,几日前遇见后便一直想着弥补。”
棠黎说罢,急忙抬起手臂,用袖子捂住嘴,似是怕哭出声惹人生烦,只留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人,眼底满是“我已习惯这般委屈”的隐忍,倒比放声哭诉更显可怜。
男子凝视着她,良久,轻笑出声:“小丫头,你在茶馆待过吗?”
棠黎心头一紧,正以为被识破,却听他继续道:“不过,看在这故事有趣的份上,我帮你选——”
“不!我自己选!”棠黎咬着大拇指,“嘶”了声,“我选黑。”
他的笑僵在脸上。
棠黎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选对了。只看见脚下亮起一道光圈,再看,周围又是一番新景象,男妖也不见了。
完了,这怕不是开到隐藏副本了。
不过几瞬,封闭的空间被撕裂,有两道身影穿透烟雾,大步赶来。
叶尘举起剑便直抵着背对坐在石凳上,手指慢悠悠一点一点敲着桌面的人:“老妖怪!我姐姐呢!”
“啧。”剑被无形的力量推开,当事人转身,看到谢扶阙后,挑眉:“你儿子?”
叶尘的脸涨得通红:“休要胡言!我与扶阙兄是一同饮过茶的兄弟!”
“我捅你亲缘窝了,又是妹妹,又是弟弟?”
谢扶阙没回答,收回四处查看的目光,反问道:“人呢?”
男子看了眼空荡荡的石桌,嬉皮笑脸不再:“和你一样。”
叶尘察觉不出两人之间变化的气氛,只觉得扶阙兄和这老妖怪关系应该还可以,还想问,却在下一刻看到谢扶阙转身离开。
“扶阙兄,扶阙兄!”他匆匆追上,“你知道姐姐在哪了吗?”
谢扶阙顿住,手指微微蜷了蜷,语气冰冷:“湖底。”
-
这边,棠黎便像是置身于巨大的透明泡泡中,外圈是清透湖底,有各色游鱼穿梭,她试探性地戳了戳却无法触及。
泡泡中央还是那副巨大棋盘。
头疼,为什么刚来就给她搞这些。棠黎走上前,努力回忆那点零星的记忆。
除了那十个字一直在蹦跶,其他任何方法、技巧完全想不起来,
棠黎看着棋盘,越看越气。先是被一个超自然体威胁,现在又被一个棋盘威胁。
凭什么不会下棋就得死?
老母亲都没有逼她学不想学的东西!
“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的。”她嘟囔着,眼神不善地打量这个脆弱的“泡泡”空间,和那面看起来就很贵的玉石棋盘。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大掌一掀。
“哗啦啦——”
巨大的棋盘应声倾覆,黑白棋子如雨般溅落,滚得到处都是。
几乎是同时,整个泡泡空间地动山摇,外圈的游鱼惊恐地四散奔逃。
泡泡空间开始出现裂痕,有源源不断的水流涌了进来。
棠黎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叉着腰,理不直气也壮地对着空气喊:“棋局现在没有了!你说的,下完就能出去,我要出去!”
又喊了几声,喉咙都有些发干,还是没等到回应。棠黎气急。
骗子!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泡泡内的水还在增多,棠黎想,她现在和锅里的饺子怕是没什么两样,都白白嫩嫩的,都等着被煮沸、烧开。
也就在这一刻,一道清冽的气息忽地萦绕在她身侧,驱散了周遭的灼热。
命书的声音响起:“小花妖,没想到我就离了这么一会儿,你便到永寂湖了,这样集齐法器指日可待啊!”
“别可待了,”棠黎不知何时站上了石凳,望着底下越来越高的水位,以及还在冒着白气的水面,“命书大人,再不救人,我今天就死在这了!”
命书却出奇地没出声。
泡泡外,刚才还自由自在的鱼儿不停翻转身体,鳞片下的皮肤渐渐泛白,鳃盖张合越来越快。
很快,它们透亮的眼睛就蒙上一层浑浊的白,鱼鳍也无力地耷拉着,而后侧躺着浮在水面。
棠黎在心底说了声抱歉。
水渐渐漫过脚面,看着滚烫,触感却很舒服,温凉。
棠黎放下心,好整以暇地等着,既然死东西有求于她,就绝对不会让她出事。
连水温都给她调得这么恰当,她就当泡脚了。
漫过腰际时,棠黎惊讶地发现,有一枚黑子居然浮了起来。
事出有常必有妖,棠黎深谙这一道理。但直觉使然,她还是伸出了手,指尖触及黑子的刹那,水流退去,只剩下腰间系带的湿润。
泡泡彻底破裂,出现了一颗桃树,以及两个俊美的男子。
一个,她刚见过。不过,这里的他束着发,玉簪横穿冠檐中,眉眼间满是书卷气。
“陆卓,我算过了,放心去吧。待你凯旋,定要和我好好下一局!”
名叫陆卓的男子则是另一种风格,英气袭人。
他大笑着说道:“我可记着呢,该担心食言的怕是你沈珩之吧,天天算这个算那个,也不嫌累。”
月光下,两人把酒言欢,好不畅快。
场景却骤然切换,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血腥气与怎么也挥散不去的黑烟。
有一男子,披散着墨发。身上的着装已被血与尘染得污浊,再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他疯魔一般在尸山血海中翻找,推开前来拉扯的士兵。
“不会的……我算过的……他会荣耀加身……他会回来的……”
反反复复,不停念叨。
他转过身,棠黎看清了他的脸。
沈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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