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闹钟被摁掉第三次。
玄奴蹲坐在卧室门口，它背对着落地玻璃墙透进来的落日，眼睛透着森幽的绿光。
“玄奴，我听到闹钟了，现在就起来返工好吗？”我揉着眼睛，挣扎着从丝滑的被单里坐起来。
这只灵猫是我300年前出关时嫡亲奶奶送的礼物。
那时爹妈恨不得立刻把我这个刚成年的废柴踢出“纪忧结界”——通灵大族钟离氏的隐居地，准备让我全方位遭受阳间复杂世道的毒打。
或许二老还对我这个通灵界摸鱼大王抱有一点期待呢？或许能被逼急了从而发愤图强把法力和灵力修强几个位阶呢？
被爹妈看扁，每个月只给我三千生活费，一开始在阳间的我活得可真是窝囊。
眼下，好不容易有了赚取暴利的外包机会，可不得卯足马力干活儿吗！
平日里我总是接近午夜时分才拖拖拉拉出门上钟。
今天傍晚就被闹钟猛然从满是小帅哥的梦中拉回现实，完全是因为在补觉前收到了寒枝枝发来的信息，让我天黑了去“雪雾乐园”酒吧给她捧场。
她今天开天眼帮我算好了有“尖货”可拿，如果我不准时出现在酒吧，她就把这消息抹干净让我自己瞎忙活。
寒枝枝这个奸诈的商人！不愧是从擅长经商的妖界混出来的优秀代表。
自从干了这行当，才知道快钱啊暴利啊，也不是好挣的。
除了跟阳间各色人物、繁复的规矩打交道，还要潜入更隐秘的妖界勾搭线人。
业务本身倒不难，最难的还是小道消息和开外挂的黑市法器，所有因公开支都要我自己先垫付，然后每十年去十九重对账结算。
还有十来天就到农历七月十四，我的对账日终于要到了。
每个打工人都能共情吧，就临近领薪日，生活就越拮据。
如果不是寒枝枝信誓旦旦说今晚的“尖货”好拿下，开工成本不高，我是断然不会打扰清梦、还自掏腰包去给她开的酒吧捧场的。
02
寒枝枝的“雪雾乐园”开在茫郢的老城。
大片陈旧的洋房是过去贵族和大资本家遗留的痕迹。
他们抛弃了野蛮生长时期暂居的蜗壳，搬去风水和景色更好的郊区山林。
盛极而衰的洋房区现在被改造成了高端消费商业街。
原来常年失修破败的洋房在艺术家们的改造下焕然一新，复古老钱、奢靡宫廷、东方古典、异域地中海、繁复民族风等，高端奢靡的设计让街景华而不俗。
酒吧、咖啡馆、艺术画廊、拍卖行、设计师店、古董家具店、古玩交易所、珠宝行……但凡能想到的奢华消费都汇聚于此。
能在这里消费的人们几乎不来自随时可能摇摇欲坠的中产，这里的消费主力主要依靠家族资产雄厚的老钱，又或是位高权重的隐形贵胄。
他们看不上量贩的购物商场，只偏爱对人脉和消费门槛要求巨高的会员制会所去社交和消费。
酒吧花了寒枝枝大半积蓄，在街区顶尖的风水位拿了这栋地上地下共计五层的哥特式洋房。
200多间房间全部打通，划分成吧台、舞池、卡座、包间等区域。
这间酒吧最大的特色就是人、妖混杂，要想成为会员光有钱和权是不行的，还要靠圈子里的人脉推荐，只做熟客生意。
人想尝尝妖的滋味，妖想吸吸人的精气；又或是彼此交易着什么暗网的生意。
这里秘密丛生，**横行。
人不在多，贵在精。
所以，寒枝枝拉经常拉我去捧场，我有点通灵本事在身上，正符合贵客们戏耍“猴子”的宣泄需求，为酒吧的气氛加点料。
03
玄奴站在我的肩膀上，机车破开夏季傍晚因高温凝滞的空气，气流高速地打在我和玄奴身上，引擎爆破的轰鸣声给几维空间划出一道道伤痕。
赶在日落行将就木前，我把机车停在“雪雾乐园”门口，门侍接过钥匙去泊车。
我取下头盔甩了甩微微汗湿的头发，顺手挠了挠肩上的玄奴，听见它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这下寒枝枝总不能匡我迟到了吧。”
“喵~”
最前沿、最具实验精神的电子乐队从柏林被邀请来“雪雾乐园”，计划开展为期一个月的特别演出。
太阳刚落入夜晚的深海，酒吧内已是人山人海，时间好像被提前拨动了几个小时，酒精和烟草让人们微醺迷醉。
卡座上的人无力地瘫倒在迷幻又怪奇的电子音乐中。
舞池里像蒙上了怪诞的滤镜，被烟草和酒精打了兴奋剂的身体随音乐虚晃着，每个人似乎都在努力把自己卡进极乐世界的缝隙。
我一身机车装束，还背了一个包。
今晚自己仅急于赚钱，对乐队玄妙的音乐只能切换模式地无动于衷，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吧台。
04
“亚斯，一杯威士忌，一杯金，叫下你老板，麻烦~”
我坐上吧台，拍了下桌子。
玄奴一跃，跳上吧台，翘着尾巴开始它的巡视。
旁边的客人比起认出我，更早地认出了玄奴，夹着嗓音跟它打招呼。
“今天来这么准时，扫我雅兴喔你。”
不用转头，这娇艳软媚的声音只可能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寒枝枝。
她浑身没骨头似的倒在一位深V西装的妙龄男子怀里。
一双涂了血红色指甲油的手正取下自己身上佩戴的锁链样式的钻石胸针，给抱着她的男子别上。
“哎哟，我们豪豪19岁，漂亮的吧？”
寒枝枝说着朝男孩脸上亲了一口。
男孩的样子一看便知不是这片街区混的身份。
不知道又是从哪个城中村挖回来的雏鸟，等着寒枝枝这个千年妖精好生调教，调教成贵客们喜欢的样子。
以前是亚斯，后来是摩氢。
全部用在了她生意上。
“你让我帮你打听玫囝的事已经有结论了。”
我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口威士忌，周身终于从缠绵的睡意里苏醒。
一种心虚感从后背冷爬到肩膀，沿着脖子在两腮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低头看着酒杯里旋转的冰块。
“你去陪一下《Beautiful feeling》的主编沱哥好吧，跟他说我等下就过去，表现好点哦，让他给你一套封面大片。”
寒枝枝笑成了冬季里开得最烂的红玫瑰，手指从男孩脸颊划过，沿着细白的脖颈，落在薄肌的胸上游走，最后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
寒枝枝的本体终于出现在我眼前。
艳丽的红唇微微下垂，是她面无表情的状态。
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湖泊里最尖锐的冰棱，直愣愣地要穿破我的瞳孔来探寻她想要的真相。
玫囝，她在阳间能背靠背的姐妹，前段时间被虐杀在茫郢郊区的庄园里。
是四大家族之一的洛家幼子洛澹婴一帮纨绔子弟干的！
卡着寒枝枝这间酒吧的经营牌照不给续期，非要玫囝亲自登门做情况说明。
后来经营牌照如期续约了，但玫囝也失踪了，没人敢接这宗案子。
她消失在城郊幽森的临湖庄园里。
“你知道的，她死在室内。我无法越界帮她把魂魄从尸身上引渡到忘川河，也很难插手冥界对她阳寿因果的审判，更无法保证玫囝能顺利投个好人家。”
“洛家树大根深，最近的情报显示洛家攀上了冥界势力，我没有正面向他们讨公道的能力。玫囝的事我不敢轻易劳驾明镜台，只能拜托你再想想办法。再过半个月，你的对账日就到了吧？”
寒枝枝把我那杯威士忌仰头喝掉，握住空酒杯，转脸望住我，那双眼睛化成了流转的黑色湖水。
我无力反抗她哀怨恳求的眼神。
寒枝枝在茫郢无论再八面玲珑、呼风唤雨，坐在我面前的、眼下的她，终究只是个失去挚友的怨魂。
玫囝是为她的酒吧生意才落入权贵冷血玩弄的魔爪。
她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灯红酒绿夜夜笙歌。
就算我拒绝了她，她也会想其他办法查明玫囝死因，找到冥界的关系，让玫囝的魂魄能顺利地投胎到好人家。
但这样一来，我也就失去了阳间最精明得力的线人，寒枝枝要付出未可知的代价，到时我和她都会陷入无法回头的境地。
“那我到了冥界给你打听打听。”我抬手示意亚斯再来一杯威士忌。
寒枝枝按下我的手，让亚斯换了气泡酒。
玄奴在酒吧里巡回一圈后，它的社交环节算正式结束。
重新跃上吧台，踮着脚尖走过来开始**那杯金酒。
“哎哟，你这猫能有我好用吧？”寒枝枝轻抚玄奴蓬松的绒毛，又把手放在鼻下闻了闻，生怕猫味盖住了她专门从古冰川里提取的藻类香氛味。
我松了一口气，她恢复了伪装色的神态。
“今晚你的目标是我亲自帮你算好的，难度嘛，那真是没有的哦，当你是白嫖了好吧。”
“现在是仲夏，你不是雪妖吗，还能亲自给我算？”
“你这通灵家的小娃娃，怎么跟你姑奶奶说话呢，看不起谁哦，冰雹，冰雹也是我势力范围好的吧？”
寒枝枝为了让我狠狠记她一笔人情，以便帮她把玫囝的事提升优先级，真是煞费苦心。
作为一只千年雪妖，竟然违背了法力属性，在盛夏也费劲给我卜一卦，应该耗损了她不少灵力。
从寒枝枝的卦象看，今晚有两单生意。
一个定位在竹汲溪上最大的高架桥——竹汲大桥。
一个定位在没落的商业街——晔琅圜。
寒枝枝说这两单皆是冥界定好的自然死亡，阳间关系清晰，经历简单。
我想，今晚可能还真不需要什么成本也不用上什么难度就能拿下吧。
这么一想，我神经放松下来。
又找亚斯要了一杯威士忌一杯金。
玄奴在吧台陪亚斯调酒。我端起酒杯晃到了舞池区。
05
这支从柏林来的电子乐队真不赖。
认真投入音乐后发现，他们的音效、节奏、编排太适合live了。
旋律直冲天灵盖，震得浑身骨头颤动，身体被音乐穿透，我把双手举高大声叫出来。
发泄了情绪后，又端着酒杯轻摇慢晃，在舞池里与根本不认识的人和妖耳鬓厮磨。
一曲尚未结束，我的贤者时间就被打断了。
“这不是通灵大师桃金小姐吗？最近有什么新鲜事跟我们开开眼啊。”
说话的人我认得，是云舒意，是洛澹婴二叔的老婆——云舒心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他坐在离舞池最近的卡座里，十来个人歪七倒八地挤在弧形沙发里。
“今晚的故事是从流浪汉舍不得小狗，被冻死后灵魂还依然守护着小狗说起呢？还是从老婆戴绿帽被活生生气死的张老汉怎么不肯投胎非要视奸老婆继续偷人说起？哦，差点忘了，你最新的谈资是玫囝，我听说最后连人都找不到了。”
这群人发出尖锐的哄笑声。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喝了口手里的酒，准备转身离开。
“桃金，你知道当下最火的通灵师是谁吗？”
云舒意大声吼着。
“整个茫郢的人都知道，我姐夫现在势头正盛，得益于羌傩氏通灵家族的助力。前几天我姐给我引荐了他们其中一位大师，请了一尊麒麟像在家供奉。你猜怎么着？市投资局立马找我做商用航天的大项目。这比起你那些阿猫阿狗的故事如何？”
“小云总，你要发大财了。”
小云妖连镜顺势靠在云舒意身上。虽生的是男子身，腰肢却比寒枝枝还柔。
“其他公司的航天器发射成功怎么办啊？”
云舒意揉着连镜的腰窝，把他揉得低吟发颤。
“那……那怎么可能……啊……小云总。”
连镜的意思很好懂。
在茫郢混，老实本分是不可能有出头之日的。
无论通灵家族也好还是妖也好，都被阳间有实力的家族和权贵收编。
通灵家族帮他们做占卜改运的事，妖帮他们在背后搞小动作。
好比连镜这个小妖，修炼了简单的**雷暴操控术，云舒意想让他帮忙施法干预竞争对手的发射设备，好让自己的航天器垄断市场。
女模给云舒意点燃了烟，云舒意猛吸一口，用嘴度给了连镜。
坐在角落的瞿氏太子爷拉起女模和连镜，让卡座侍从给他们现开一间包房。
我对这些又乱又蠢又坏的公子哥简直大翻白眼。
云舒意把烟长长地吐出来，撇过眼来盯着我，浑浊的眼球突然有了聚焦：
“你这种半吊子通灵师我见多了，少在小爷我面前装清高装正义。那些女学生是自己半夜偷跑出来，开了我房车门，求我让她们爽的，我不爽，她们怎么拿大红包？你再把一些所谓□□多人的证据交给警察试试。我保证让你身上有限得可怜的法力立刻被废得干干净净。”
06
我转身走开时被云舒意耳朵上硕大的钻石耳钉晃了眼。
好奇他口中说的麒麟像是什么？
麒麟含祥瑞之兆，常被阳间作为装饰的图案或者绘画主题，主要是为了图个好寓意。
但它不具有神佛庇佑凡人的属性，一般很少有地方专门供奉麒麟。
而且，麒麟起源众多，不知道哪个脉络，也就无法判断其真正作用。
还有，羌傩氏是哪里冒出来的通灵家族？
从上古延续至今的通灵大家只有三个，扶摇氏、君临氏，和我所在的钟离氏。哪还有什么通灵大家？
回到吧台，不见玄奴。
找了一圈，原来它躺在摩氢的怀里打呼噜踩奶。
300岁的猫，竟然还能这么粘人。我平时怎么没发现？
摩氢看到我笑得露出了小虎牙：“桃金姐，玄奴有点喜欢我呢。”
该死，寒枝枝的审美果然还行！
这19岁的小子像刚幻化成人形的小狗，一脸懵懂地看着我，笑得我心动。
咳咳，不行，姐今晚还有正经事儿，虽然事儿很简单，但姐还是更爱钱。
下次有空再来调戏他吧。
“它只是喝多了。”我冷脸答到。
“它现在喝得越嗨，等下能帮到你的本事就越大，是吗？”
他歪着头闪烁着黑玉般的眼睛，一脸求知欲。
我疑惑地和他对视：“你怎么知道？寒枝枝告诉你的？”
摩氢抿嘴笑，把下巴搁到吧台上，噘着嘴，眼珠子提溜着。
哼，他在装可爱，
“我知道的还有很多呢桃金姐姐。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哼”，他娇嗔着不想理我。
我为什么要关心一个被寒枝枝从青梅果调教成水蜜桃的19岁小男孩？
美少年固然好看，但每天烦着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怎么找货源，怎么压缩垫支的成本，怎样瞒住爹妈关于我当外包打黑工这事儿，怎样笼络线人，怎么在明镜台手下不被坑……我赚钱都没时间花，区区一个美少年何足挂齿。
不对！
寒枝枝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但实际上心里门儿清。
她不可能拿我仅有的几个看家本领去哄小弟弟开心。
她连玫囝也有意隐瞒了很多真相。
玫囝只知道和闺蜜寒枝枝是雪妖，但二人历经生死义结金兰，酒吧是二人共同的理想，一定要经营好。
玫囝对寒枝枝的实力几乎不曾认知，才如此天真的想为寒枝枝分担，从而瞒着寒枝枝独自赴洛澹婴的约导致最后自己惨遭虐杀了。
客观来讲，寒枝枝有的是途径和办法解决营业执照续期的事情。
让我想想，摩氢是一年前被寒枝枝带来“雪雾乐园”的，纯欲小白花的模样很讨贵客们喜欢，人和妖都喜欢找他玩儿。
要说亚斯是酒水技术扛把子，那摩氢应该就是第一交际花。
刚开始，他喜欢粘着我，那时候他刚18岁，我怕他被寒枝枝压榨地太厉害，就经常带他出去吃饭补身体。
这些小帅哥，与我而言，是漫长人生中无聊的消遣。
最近摩氢满了19岁，已经被催熟到会让我脸红心跳的地步，于是我主动疏远了和他的互动。
我站在吧台前，看摩氢这换了姿势，把额头顶着吧台桌沿，对着腿上喝高了的玄奴撒娇逗弄，氛围好不缱绻。
突然，我从他埋下的后颈看见了发尾里面隐藏着的三枚极小的凤羽纹。
和明镜台小腹上的凤羽纹一样。
只是明镜台有五枚，摩氢的只有三枚。
我感觉有点冷，几乎察觉不到地在微颤。
我想，是灵力比意识更早嗅出了危险的意味。
“玄奴，开工了。”
怕摩氢看到我状态微恙而生出什么变故，赶紧召唤玄奴离开酒吧。
寒枝枝在老远的卡座里陪贵客们喝酒，看我拔腿就跑慌忙喊了几声：
“最近明镜台去哪儿啦？上次和庄部长讲好要去草原比试骑射的哦！”
我背对她挥了挥手。
玄奴趴在我肩上昏昏欲睡。
今天的“雪雾乐园”透着怪异。
从云舒意口中得知的没由来麒麟像和神秘的通灵大家，表明跟洛家有关。
而乖乖仔摩氢的后颈上竟然显现出十九重的凤羽纹。
十九重唯一能到阳间的，不就仅明镜台一人而已吗？
再过半个月，就是十年一次的对账日，到时候我得亲自去一趟十九重，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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