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道白光闪过,刺耳的刹车声在桥面拖拉延长,一辆失控的卡车高速冲向前面的SUV。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SUV的后座弹射出一个人影。
他显然还沉睡在梦里,加速度迫使他醒过来,越过抛物线最顶端时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
但已来不及调整好腾空的姿态,嘭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体在地上拖拽出一条七八米长的血痕,发出沉闷又持续的撕拉声,暗红色的血液从他身体里泌出,回流成滩。
我的货,一只新鲜出炉的“咸鱼”已经制作完成!
没错,我是“咸鱼捞”,专门打捞夜晚暴毙于户外的人类尸体。
在每个午夜,趁着阴阳交割之前,“咸鱼”的魂魄会浮于僵化的尸骸表面,还没有被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得被迫出窍,这魂魄将出未出的状态就是我金主爸爸追崇的“尖货”。
虽然听上去很厉害,实则我只是通灵家族刚出山不久的菜鸟,没有冥界的正式编制,只能给其中一个部门——十九重担纲在阳间的外包。
走出“雪雾乐园”,跨上机车在环城高架上奔驰,风从四面八方涌来。
毫无章法的强风迫使行驶中的机车路径变得歪扭。
“喵~”玄奴示意我抬头望天。
云里的水汽太重了,坠成连绵不绝的乳状云。
云被压得很低,一颗颗云球粘连在一起,罩在茫郢城市上方,霓虹灯经散射,在云层里氤氲出深浅不一的赤橙色。
每颗云球像被水墨颜料染色的巨大柳丁,云雾在球状体里翻涌流动。偶尔露出夜的底色的,是柳丁表面渗出黑色的、腐坏的汁水。
“我们得加速了。”
“喵~”
强对流天气马上就要来了。
玄奴把两只前爪踹进我背包肩带的机关里,等于扣好了安全带。我加足马力往竹汲大桥赶去。
02
“宝宝,我们差点就被雷劈成炭烧、被冰雹砸成血包了嘤嘤嘤。”
“喵~”
我和玄奴蜷缩在竹汲大桥鞍座的横面梁上。
外面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夹着拳头大的冰雹。
今天是周末,市政气象局和应急局并没有来得及发布预警和防灾提醒,所有在外的人被困原地。
想必玄奴是不会怪我选了个漏风漏雨的桥墩来守株待兔的。
玄奴银黑虎斑的绒毛被雨水打湿。
我把机车皮衣的拉链拉开,它钻进我的怀里,发出咕噜咕噜声,又喂了它一根三文鱼猫条。
玄奴本来就微醺,吃饱后立刻呼呼大睡起来。
往日这个时间正是茫郢的晚高峰,竹汲大桥一定被堵得水泄不通。
但今晚突发冰雹和雷暴天气,户外很少有人和车。一千多米长的宽阔桥面上,只有偶尔几辆不自量力或者被生活所迫的车打着双闪缓慢驶过。
寒枝枝说今晚给我算的货源几乎零成本,是啊,钱是省了,但我和玄奴可受罪了。
算了,看在没花钱的份上。
这时,我的肚子有点咕咕叫。
把怀里的玄奴吵醒了。
它用爪子在我肚子上狠狠踩了几下,耷拉了脑袋继续睡觉。
亥时已过,我察觉到玄奴的意识已经飘了起来。
两杯金酒正好到达玄奴的法力顶点。
玄奴挣脱我的怀抱,即使在灯光微弱的桥墩上,玄奴的眼睛也变成了绿色的竖瞳。
它跳到地上在我脚边蹭来蹭去,两只前爪抠在水泥桥墩上划出深痕。喉间发出短频的嚎呜声。
就是现在了。
我向桥面抛出了几只小巧的鹰抓钩。
像鹰嘴一样的金属坠子在空中划出极窄的抛物线,坠子下沉时绕过大桥吊索的主缆,回转了三四圈,坠子在打到主缆后瞬间开出一只尖锐的鹰爪,牢牢抓扣在主缆上。
顾不得尚未式微的冰雹和暴雨。
我背上背包,玄奴回到我的肩上,我俩扣好机车的头盔后,跳上绳索开始向上爬行。
越靠近桥面,玄奴叫得越短促。
还差几米就到桥面了,余光里有车辆缓缓朝主桥驶来。
应该就是这辆车了!我的身体已经力竭,玄奴短频快的低吼已经变成了嘶吼。
我专注凝聚身体里微弱的灵力,顶住脱力感,咬紧牙关,迸发身上所有肌肉的力量,跃身而起。
手臂扣住桥面,让肌肉收缩引体向上。
大腿收紧往上抬,让脚勾住桥面。
粗糙的地面增加了摩擦,我只需要继续发力把自己带上桥面就行。
连滚带爬的,我把身体全部翻了上去。
玄奴因为惯性滚出几米远,躺在路边来不及排泄的水洼里喘气。
几乎同时,我终于看清楚了:一辆重型卡车在冰雹和暴雨里打滑,冲向前面正常行驶的SUV。
SUV被猛烈撞击后旋转着撞上桥索,车前轮已经冲出桥面悬在了半空中,司机被吓得晕了过去。
重型卡车对着路中间的一排水泥墩撞了十几米,最后刹住了车,司机的头部磕在方向盘上全是血,失去了意识。
地上还躺了一个人。是SUV被撞击时从后座甩出来砸向地面的。
七八米长的血痕被雨水立刻冲刷到路边的水洼里,血水顺着排水口流。
差点流到玄奴身上,它立刻醒了照我跑来。
桥上没有其他人,只有这两辆车。
桥上的电子眼被冰雹砸坏了。只有等天气好转,这场车祸才会被人发现。
但我知道,地上躺着不断流血的人其实已经死去,可能死于脊椎断裂,也可能死于头颅碎裂,又或是内脏大出血。
冰雹和暴雨在此时突然开始式微。
极端天气的恢复,预示着很快这座大桥就会迎来延迟的晚高峰车流。
人们很快就能发现这起交通事故,会把两名司机和地上碎裂的“人”送上救护车。
而我什么也不能插手,只能让事件自然发生。
03
玄奴甩干身上湿漉漉的雨水,表皮恢复了蓬松。
它不停地蹭我的腿,湿冷的爪子在扒拉我。
骤然把我从车祸目击者的角色中抽离出来。
“斗转星移,百海索羁,阴阳谲阕,入我心流。”
我召唤出本身法器——“阕尔”。
一枚家族匹配给我的古老绿松石玦,巴掌大小,圆形中空,咒法是家族繁复的图腾,被阴刻在石玦两面。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阕尔”空悬在掌心,自转着感应死者魂魄的状态。
很快,“阕尔”腾空向死者飞去,在尸体上方一丈处悬停,石玦上的咒文从阴刻花纹里纠缠着析出,光束缠绕住整个尸体。
这一步骤是“阕尔”感知到死者魂魄正在与肉身分离,即将悬浮于尸体表面。这正是我取货的关键。
突然,包裹着尸体的光束被无形的力量弹回,缩回了石玦阴文。
“不好,是魂魄在反抗!玄奴!”
死者的神志还未完全死亡,他在反抗自己的死亡,不接受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殒命。
玄奴借着酒精的作用,蒸腾出意识,将周围的时空瞬间延停。
我用两根手指攫住“阕尔”,放置额前贴紧,灵力推入“阕尔”中。
“钟离起魂魄,万世空尽开。
开!”我用力撕开了死者意识的一条缝隙,立刻钻了进去。
——听说了吗,最近公司要开启新一轮优化了。
——每个季度都要来一次吗?
——宝宝,我怀孕了,我们要结婚吗?
——最近房价跌了,我们要买房吗?
——项目组刚重组完毕,想必大家都知道,未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最近休假取消,能带洗漱用品来住在公司那是最好。
——儿子,你奶奶胃出血了,什么时候带小颜来看看老人家?
——毕业的时候让你考公,你偏要去民企,搞得自己压力那么大,这能怪你老子吗?
——宝宝,我下面有点出血,你能请假陪我去医院吗?
我淹没在死者汹涌的意识里。
他才28岁,人生刚上正轨,身上有爱的责任、也有自我抱负,因此背上了沉重的压力。
生活如果善待他,就不会顶着公司强制加班的压力还要在极端对流天气里请假打车回家。
他只是太困了,顶着冰雹和暴雨,浑身浇湿地上车。
一上车就立刻给怀孕不足三月有点出血的女友发信息:“宝宝,不要怕,我在回来路上了,你在床上躺好等我。”
手机还未锁屏,蓝屏光照亮他的脸,车窗紧闭,司机已经习惯了令人作呕的臭味。
他在后座睡着了,连安全带也忘记扣。
死者尚存的潜意识反抗得很激烈,不愿意陷入意识的混沌,这就无法让他的魂魄顺利上浮。
这样下去不行,死者如果一直拒绝死亡,他只会变为游荡阳间的孤魂野鬼。
怨念堆积使他身亡意散。
在阳间的亲人无处祭奠,悲痛、哀悼、挂念终成一场空。
最终,每年中元节由冥界派来的鬼差会把这些孤魂野鬼收回去,先降一罚,耽误最佳轮回转世的时间,或许真就和自己在世的亲人没有重逢的缘分了。
我抽出一缕安魂经,逐渐沉淀他嘶吼的意识世界。
他的记忆和情绪像雪花一样大片大片飘在空中。
死者意识逐渐冷却下来。
安魂经与我灵力相连,死者感知到自己无法挣脱死亡的命运,生死簿已定,无法修改,死者应轮回下一世,而不能留恋已经走完的阳寿。
他的意识终于放弃抵抗,陷入混沌。
我赶紧退出他的意识世界,玄奴也撤掉时空延停。
三息过后,他的魂魄成功从尸骸里浮上来。
我是不能带走真实的尸体的。
即将腐烂的□□是无法引渡到冥界。
这就需要剥离魂魄和尸骸共存的意识体。
“阕尔”旋转着析出咒文光束,将死者魂魄和尸骸罩在其中。
我把灵力聚在天庭,用手指引向死者。
这时候就能看见一个描着金边透明的人形一点一点从尸骸剥离出来。
这个人形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意识趋于混沌后凝结出的死亡本身形体,可以保护魂魄不被太阳、法器、鬼差等控制,从而保证死者直接被引渡到忘川河去往冥界。
金边透明的人形意识体像蜥蜴蜕皮。
蜥蜴缓慢地将自己身体从蜡黄色的老皮下剥离,老皮被完全褪下时,就是新生的开始。
但眼下等待死者的,却是幽冥。
玄奴把画筒从我背包里刨了出来。
里面卷着腾蛇鳞皮做成的唐卡《百母度生》,感应到意识体后唐卡飞出画筒,向意识体贴近,瞬间就把它拓进了卡上的坛城里。
“1、2、3,跳!”
我和玄奴成功拿到一枚意识体后,转身朝竹汲大桥下跳去。
背包弹出的翼装带我们飞到机车停靠的桥墩处。
幸好机车还没被冰雹砸烂。
骑上车,开启防滑模式,朝下一个目标奔去。
04
“求求您,再给我一点吧,今晚我一定找个买家把钱还给您!”
蜷缩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是晔琅圜某个夜场的陪酒女。
看不出真实的年龄。穿着一身裸色吊带露背连衣短裙。
赤条条地抱住一只腿。
腿下锃亮的尖头皮鞋对着陪酒女的后背使劲踹了几脚。
招呼旁边的几个黄毛把她抬走。
陪酒女被架起来,披头散发,口中还念着刚才那几句话。
“啊——不要把我赶走,救救我吧。”
陪酒女被摔在夜场十几米外的公共绿地里,发出惨叫,又立刻蜷起身子使劲发抖,被冷汗打湿的长发黏在哭花了的脸上,看起来非常糟糕。
她,可能是我下一个货源。
“为什么我总在咸鱼死透透前赶到呢?我不想知道咸鱼是怎么死的好吗!。”
靠寒枝枝还真不如靠自己。
我和玄奴一般只定位咸鱼在哪儿,直接过去收拾干净就行。
很少像今天一样,为了降低干活儿成本,选择让寒枝枝帮我占卜简单的咸鱼类型,但她只能算个大概时间地点,我只好去守株待兔。
于是乎,我就被迫见证了咸鱼偃旗息鼓的过程,多少有些残忍。
玄奴借着今晚两杯金酒的劲儿,云里雾里地追逐公共绿地里的流浪猫玩儿。
见它还没有感应到咸鱼的反应,就把机车停在了路边,在远处守着草坪上瘫倒的陪酒女。
暴雨过后,小商小贩都出来摆摊了。
刚在竹汲大桥收的咸鱼难度倒不大,就是爬桥费了好多体力。
买了个煎饼果子,靠着机车吃起来。
晔琅圜是旧时的商业中心,曾经名流荟萃,风光无限。
但随着产业升级、老城洋房区的翻新改造,权贵们摒弃了落后的产业,转移了消费和审美。
自然,晔琅圜走向落寞。
如今,晔琅圜成了暴发户、落寞贵族、灰色产业、暴力营生的聚集地。
我不认识躺在草丛里,可能随时会毒瘾发作一命呜呼的陪酒女,但我听说过,这片夜场的来头。
诸如“雪雾乐园”里的那些贵客,有不想沾手的事情,就交给这边夜场的主人,这些半黑半白性质的头目会充当中介,把烂摊子分包给出入晔琅圜的顾客。
大佬吃肉,下面的喝汤,大概就这意思。
穿着昂贵的量贩式西服和礼裙的“包工头们”,流连在陪酒女和男妓之间。
烂大街的品牌香水和外贸烟酒混合在一起,那味道既冲鼻又和谐,让人想起**的**和低劣的人性。
一群被时代、被茫郢核心圈抛弃的人,以为出卖自我换得的人脉资源、不断压榨完成的脏活累活、败坏人性道德的空手套白狼,能让他们过上讲究、上流的生活,在心理层面上无限靠近核心权贵。
但这都是错觉。
在这里的生意就像是国宴后的剩菜,色香味依然保持一定水准,但可惜这已经是第二轮了。
在晔琅圜混,哪怕是开黑矿、埋死人、搞诈骗,从人员配置、行头、规矩、流程来看,甚至比核心圈的权贵圈层都要讲究。
但也应证了一个道理,繁冗的内部程序、严苛的层级、内耗的人际关系、铺张的排场,都是灭亡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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