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砚的出狱,比预想中更为顺利。
太后亲自过问,皇帝亦不愿在太子与三皇子争斗正酣时,再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太医彻底开罪手握军权、且刚刚展现出不容小觑“价值”的靖王。不过两日,林清砚便被释放,官复原职,甚至因“钻研奇毒有功”,还得了一些象征性的赏赐。
他回到太医院的第一时间,便秘密来到了靖王府。
再见面,林清砚清瘦了许多,官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眼底带着牢狱之灾留下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在看到许闲月安然无恙,并得知谢无岐已然苏醒时,瞬间亮起了欣慰与振奋的光芒。
“王爷!许姑娘!”他快步上前,便要行礼。
“林太医不必多礼。”谢无岐靠在软榻上,抬手虚扶,语气虽仍虚弱,却带着明显的郑重,“此次,连累你了。”
林清砚连忙摆手,神情恳切:“王爷言重!清砚身为医者,救治王爷乃是本分!更何况……”他看向许闲月,眼中满是感激与惊叹,“若非许姑娘运筹帷幄,巧妙周旋,清砚恐怕已……姑娘大恩,清砚没齿难忘!”
许闲月微微颔首:“林太医无恙便好。王爷体内的‘焚心’毒,虽暂得压制,但根深蒂固,还需林太医协力,寻根除之法。”
提到“焚心”毒,林清砚神色立刻转为严肃:“王爷,姑娘,清砚在狱中亦未敢懈怠,反复推敲医案。结合姑娘以绒花引导药性、安抚神魂的奇效,清砚大胆推测,或可尝试一种‘引毒归元’之法!”
“引毒归元?”谢无岐眸光一凝。
“是!”林清砚解释道,“‘焚心’毒性暴烈,盘踞心脉与神魂,强行祛除,恐两败俱伤。但若能将毒素视为一股‘异种能量’,以其相生相克之物为引,配合许姑娘那能引导韵律的绒花,或可将其从心脉要害之处,引导至次要经脉,甚至……引出体外!”
他将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其中涉及数种珍稀药材的配伍,以及极为凶险的行针走穴之法,核心思路,便是利用许闲月绒花那独特的、能渗透神魂与经脉的安抚引导韵律,作为“路引”,配合药物和针灸,为狂暴的毒素,开辟一条“生路”。
这个方案,前所未有,匪夷所思,风险极大。但,却是目前唯一可能根治的希望。
谢无岐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良久,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清砚:“有几成把握?”
林清砚深吸一口气,坦诚道:“不足三成。其中变数极大,尤其依赖许姑娘对那引导韵律的精准掌控,以及对王爷体内毒素反应的即时判断。稍有差池,毒素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殿内一片寂静。不足三成,九死一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许闲月身上。她的绒花,她的韵律,是这险中求胜计划的核心关键。
许闲月感受着那沉甸甸的注视,面色依旧平静。她看向谢无岐:“王爷,敢否一试?”
谢无岐看着她清冷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片澄澈的冷静与决断。他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狂傲:“本王从尸山血海中爬出,何惧一死?三成把握,足够了。”
他看向林清砚和许闲月,语气斩钉截铁:“准备吧。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决意已下,整个靖王府如同精密的仪器,开始高速运转。林清砚列出所需的珍稀药材清单,惊蛰动用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搜寻;严管家调配府内资源,确保万无一失;而许闲月,则再次将自己关进了工坊。
这一次,她需要制作的,不再仅仅是安抚性质的“药韵”或“墨竹”,而是能作为“路引”,主动引导、甚至“捕捉”毒素的利器!
她选取了韧性最强、传导性最佳的金丝蚕茧抽出的丝线,浸泡在由林清砚提供的数种性极阴寒、专门克制“焚心”火毒的药材熬制的浓汁中,反复九次,让丝线彻底吸收药性。又以细如发丝的白金丝为骨,勾勒出一朵含苞待放的曼陀罗花形态——曼陀罗,据古籍记载,有迷幻、麻醉之效,亦能吸引某些特定的毒物。
在编织过程中,她将全部心神沉入,不再仅仅是引导韵律,更是在“编织”意念——引导,束缚,剥离!她的指尖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每一次勾挑,每一次缠绕,都将这股强大的意念,融入绒花的每一寸肌理。
这个过程对心神的消耗是巨大的。她的脸色日渐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
三日不眠不休。
当最后一根丝线在她指尖收拢,一朵通体呈现诡异暗金色、花苞紧闭、却隐隐散发着冰冷吸力的曼陀罗绒花,呈现在她掌心时,整个工坊的空气仿佛都为之凝滞。
成功了。
许闲月看着这朵散发着不祥却又美丽光芒的“引毒”绒花,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脱力。
时机紧迫,不容喘息。
当夜,月明星稀。
惊澜院东厢内外戒备森严,如同铁桶。室内,只留谢无岐、许闲月、林清砚与惊蛰四人。
谢无岐仅着中衣,盘膝坐于榻上,面色凝重。林清砚已将数枚闪烁着寒芒的金针,消毒备好。惊蛰守在一旁,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许闲月手持那朵暗金曼陀罗绒花,走到谢无岐面前。
“王爷,请放松心神,无论如何痛苦,切莫抵抗绒花的引导之力。”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谢无岐深深看了她一眼,闭上双目:“开始吧。”
许闲月将曼陀罗绒花,轻轻置于谢无岐头顶百会穴。与此同时,林清砚出手如电,数枚金针瞬间刺入谢无岐胸前背后数处大穴,针尾微微颤动,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
许闲月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将所有杂念摒弃。她的指尖,轻轻虚按在曼陀罗绒花之上,开始引导那早已融入花中的、带着冰冷药性与强大剥离意念的独特韵律!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清晰可感的冰冷波动,以曼陀罗绒花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那暗金色的花瓣,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一股诡异的吸力,锁定了谢无岐的识海与心脉!
“呃啊——!”
谢无岐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额头青筋暴起,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骇人的赤红,仿佛有火焰从他体内燃烧起来!那是“焚心”毒被引动、被激怒的征兆!
林清砚全神贯注,紧盯着谢无岐的反应,双手稳如磐石,不时微调金针的角度与深度,配合着绒花的引导,为那股狂暴的毒素,强行开辟通道。
惊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许闲月额角的汗水涔涔而下,她的心神已与那朵曼陀罗绒花彻底连接,她能“看”到那股盘踞在谢无岐心脉与神魂深处的、如同岩浆般炽热暴烈的毒素,正在她的引导和林清砚金针的配合下,极其不情愿地、一丝丝地被抽离出来,沿着特定的经脉,缓缓向上移动!
这个过程,如同抽丝剥茧,更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谢无岐承受着焚经蚀脉、挫骨扬灰般的极致痛苦,身体痉挛不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始终谨记许闲月的嘱咐,强行放松心神,不去抵抗那股冰冷的引导之力。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紧张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那暗金色的曼陀罗绒花,颜色开始发生变化,由暗金逐渐转向一种不祥的暗红,仿佛吸饱了鲜血。而谢无岐体内的赤红之色,则开始缓缓消退。
就在那最后一股最为精纯、最为暴烈的本源毒素,被强行牵引至谢无岐喉间,即将被绒花彻底吸出体外的那一刻——
异变陡生!
那本源毒素似乎意识到了末路,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疯狂的反扑之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就要挣脱引导,冲向谢无岐的心脉!
“不好!”林清砚脸色剧变!
千钧一发之际!
许闲月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厉色一闪,一直虚按在绒花上的右手食指,毫不犹豫地,狠狠点向那朵已变得暗红、仿佛有生命般搏动着的曼陀罗花苞中心!
嗤——!
一声极轻微的、如同烙铁烫入冰雪的声音响起。
一股精纯至极的、融合了她全部心神之力与冰冷药性的韵律,如同最后的裁决之矛,顺着她的指尖,悍然轰入花苞,精准地刺中了那股试图反扑的本源毒素!
“给我……出来!”
许闲月唇间溢出一声低喝,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丝鲜血从她唇角渗出。但她按在花苞上的手指,却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那股狂暴的本源毒素,在这凝聚了她全部力量的一击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终于被彻底剥离,化作一道细微的暗红色气流,被那朵已然变得如同血玉般的曼陀罗绒花,彻底吞噬!
噗——
谢无岐猛地喷出一大口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毒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向后软倒,被惊蛰及时扶住。
而他脸上的赤红之色,已彻底褪去,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眉宇间那纠缠多年的暴戾死气,却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大病初愈的疲惫与……新生般的平静。
成功了!
林清砚连忙上前诊脉,片刻后,他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声音都在颤抖:“王爷!毒素……毒素已清!心脉损伤虽在,但已无性命之忧!只需好生调养,假以时日,必能康复!”
惊蛰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几乎要虚脱。
许闲月缓缓收回手,看着那朵已然变成暗红色、不再旋转、仿佛失去了所有灵性的曼陀罗绒花,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向一旁栽倒。
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是谢无岐。他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坐起,虽然虚弱,但那双臂膀,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看着她苍白如雪的脸颊和唇角的血迹,那双深邃的凤眸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复杂到了极致的情绪——震惊,感激,愧疚,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心疼”的东西。
“许闲月……”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许闲月借着他的力道站稳,轻轻挣脱了他的搀扶,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毒素已清,王爷静养即可。此花已废,需妥善处理。”
她指了指那朵暗红色的曼陀罗。
谢无岐看着她疏离的态度,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再次涌起,但看着她虚弱的样子,终究将话咽了回去,只对惊蛰道:“按许姑娘说的做。”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许闲月转身离去的、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
焚心之毒,已解。
而有些东西,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再也无法平息。
长夜将尽,黎明将至。
靖王府的命运,乃至整个京城的格局,都因今夜这场惊心动魄的驱毒,而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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