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猩红的眼睛,如同濒死的凶兽,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死死锁在许闲月身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被实质般的杀意浸透,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许闲月握着那枚绒花莲蓬的指尖,微微收紧。心脏在胸腔里撞击,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近乎漠然的平静。她没有退缩,也没有辩解,只是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将拿着绒花的手垂落,掩入袖中。
动作自然,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袖。
“王爷,”她开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却依旧平稳,“您醒了。”
谢无岐没有回应。他胸腔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那蚀骨灼心的剧毒正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撕扯着他的经脉,焚烧着他的理智。他放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手背上血管虬结,泛着不祥的紫黑色。
他死死盯着许闲月,似乎在极力辨认眼前这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是谁,又似乎在抵抗着将她撕碎的原始冲动。
许闲月能闻到空气中那股原本清苦的药味里,陡然混入了一丝极其淡薄、却令人心悸的甜腥气。那是毒发的征兆。
她站在原地,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发出任何可能刺激到他的声音。她在判断,是立刻转身离开这间危险的婚房,还是……
就在这时,谢无岐猛地从喉间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致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一口暗红色的鲜血猛地喷溅出来,落在冰凉的黑曜石地板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狼藉。
他整个人从太师椅上滑落,蜷缩在地,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痉挛,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疯狂与清明激烈地交战。
“来……人……”他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濒死的绝望。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入,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那是一个穿着玄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的年轻男子,腰间佩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
“王爷!”
他惊呼一声,看都未看许闲月一眼,径直扑到谢无岐身边,手法极快地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试图喂入谢无岐口中。
然而谢无岐牙关紧咬,身体痉挛得厉害,药丸根本喂不进去。
“王爷!张嘴!”冷峻男子急声低喝,额角也渗出了细汗。
许闲月站在几步之外,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知道,这就是谢无岐身边那位传说中影卫首领,惊蛰。看来,谢无岐毒发失控,在靖王府并非秘密,甚至可能……是常态。
惊蛰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眼看谢无岐气息越来越微弱,眼中戾气却愈发炽盛,几乎要彻底失去理智。
情势危急。
许闲月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袖中的那枚绒花莲蓬上。刚才那极其微弱的震颤音,似乎确实引动了他体内毒素的一丝异样波动?是巧合,还是……
没有时间细想。
她上前一步,在惊蛰骤然警惕、几乎要出手阻拦的目光中,平静开口:“让我试试。”
惊蛰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这个新王妃,在此刻靠近毒发的王爷,意欲何为?
许闲月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不是去碰谢无岐,而是将那只捏着绒花莲蓬的手,悬在谢无岐紧蹙的眉心前方约三寸之处。
她的指尖再次开始极其细微地动作起来,不是拨动,而是模拟着一种更为复杂、轻柔的掐丝指法,带动着那枚小小的绒花,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极其缓慢地旋转、震颤。
没有声音。
只有一种无形的、极其微弱的韵律,以那枚绒花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惊蛰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出手制住这个行为诡异的新王妃。
然而,下一刻,他瞳孔猛地一缩。
地上蜷缩痉挛的谢无岐,身体剧烈的颤抖,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一丝!他紧咬的牙关,微微松动,喉咙里那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也弱了下去。虽然依旧痛苦,但那濒临彻底疯狂的边缘,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极其勉强地拉回了一线!
就是现在!
惊蛰反应极快,趁机立刻将手中的朱红药丸塞入了谢无岐口中,运起内力,助他化开药力。
药力散开,配合着那股微弱却奇异的安抚韵律,谢无岐体内狂暴冲撞的毒性,终于被勉强压制下去一部分。他猩红的眼眸中,疯狂的血色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虚弱与疲惫。他最后深深看了许闲月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彻底陷入了昏迷。
惊蛰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谢无岐扶起,安置回床上。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许闲月,目光里的警惕未消,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探究与凝重。
“王妃,”他抱拳行礼,语气依旧冷硬,却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客气,“方才……多谢。”
他看得清楚,若非那诡异的、源自这枚不起眼绒花的微弱韵律,王爷此次毒发,绝不会如此快被压制下去。这绝非巧合。
许闲月将绒花收回袖中,面色平淡:“举手之劳。”她顿了顿,看向床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谢无岐,问道,“王爷他……经常如此?”
惊蛰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还是开口,声音低沉:“王爷所中之毒,名‘焚心’,歹毒无比,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必会剧烈发作,平日亦会不时引发癫狂痛苦。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能以珍稀药物勉强压制,但……毒素已深入肺腑,药石之力,日渐微薄。”
每月十五?今日并非十五。许闲月想起方才谢无岐似乎是因为情绪波动或是别的什么引子,才突然毒发。这毒,竟如此凶险难缠。
“我知晓了。”许闲月点了点头,没有再问更多。她知道,知道得越多,牵扯越深。
她看了一眼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婚房,以及床上那个即便昏迷也眉宇紧锁、透着无尽痛苦的男人。
这里,果然是她预料中的龙潭虎穴。
“此处既有惊蛰侍卫照料,我便不打扰了。”许闲月说着,转身便欲离开。她可没打算真与这个随时可能毒发身亡的陌生王爷同床共枕。
“王妃留步。”惊蛰却出声阻拦。
许闲月回头。
惊蛰神色严肃:“王爷毒发之事,乃王府绝密,还请王妃务必守口如瓶,否则……”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我明白。”许闲月淡淡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惊蛰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一时间竟有些语塞。这位新王妃,冷静得过分了。
许闲月不再停留,径直走出了这间充斥着血腥与药味的婚房。
门外,廊下站着几个屏气凝神的丫鬟婆子,个个脸色发白,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却不敢靠近半分。看到许闲月出来,她们连忙低下头,眼神惊惧。
许闲月无视她们,对跟在身后出来的惊蛰道:“我的住处?”
惊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位王妃是根本没打算住主屋。他略一沉吟,道:“惊澜院西厢已收拾妥当,王妃可暂居那里。”
许闲月点了点头,在一个引路丫鬟的带领下,走向西厢房。
西厢房同样宽敞,陈设虽不及主屋奢华,却也雅致舒适,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血腥气。
挽翠早已等在里面,见到许闲月安然无恙地回来,差点哭出来:“姑娘!您没事吧?刚才……刚才里面……”
“我没事。”许闲月打断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收拾一下,早些歇息吧。”
这一夜,惊澜院东厢灯火通明,太医被秘密请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而西厢的许闲月,却在一片诡异的宁静中,安然入睡。
只是在她枕边,放着那枚浅青色的、救了她或许也救了谢无岐一命的绒花莲蓬。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莲蓬之上,泛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泽。
许闲月知道,从她踏进靖王府,出手干预谢无岐毒发的这一刻起,她就已经无法再独善其身了。
这枚小小的绒花,或许不仅仅是她安身立命的手艺,更可能成为她在这龙潭虎穴中,唯一的护身符与……武器。
翌日清晨,许闲月起身时,惊澜院已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丫鬟们伺候她梳洗,态度恭敬却疏离,带着小心翼翼的观察。
用过早膳,管家前来拜见,送来了王妃的对牌和账册,姿态恭敬,言语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在试探这位新王妃是否会迫不及待地揽权。
许闲月只随意翻看了一下,便推到一边,淡淡道:“府中事务,一切照旧,若无大事,不必来报我。”
管家似乎有些意外,恭敬应下后便退下了。
许闲月要的不是权,而是清静。她让人在院中僻静处收拾出一间小室,作为她的工坊,又将昨日带来的那些蚕丝、工具一一摆放好。
她需要尽快熟悉这个王府,也需要……弄清楚那绒花对谢无岐的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但路,总要一步步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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