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坐在灯下看京都布防图,谢梧则在另一边赶制她要送给秦桑的新婚礼物。
在经历了骤然失母,出殡,又仓促迎来圣旨的一系列令人费解的变故后,谢梧再愚笨也觉察出了端倪。
“这么明显的举动,皇上这是生怕太子不反么?”她哭了半个月,终于愿意开口说两句话。
虽然知道这大婚也是大凶之日,但若能成,秦桑还是堂堂正正的宁安王妃,断然不会有第二次大婚。所以这成婚之礼,还是必要的。
“出城的东西准备好了吗?”秦桑不答反问,“准备好了明日就走吧,指不定等不了大婚那日呢。”
“今日小翠去城门口看过了,根本不让携家带口地出城,出不去的,别想了。”谢梧眼皮都没抬,虽然说着这么惊险的消息,语气却十分平淡。
秦桑的心突突跳了跳,抬头看看对面的女子。她想起最近院内工人忙忙碌碌的样子,未免心惊:“你们不会没打算出城吧?后院内的地下室不安全的呀!”
“城内勋贵没有逃得出去的人家你还不明白吗,哪次动荡和夺嫡之争我们逃得掉呢?”谢梧苦笑,“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若天下太平顺遂无虞那是我们的福气,但若发生任何一场政变我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这道理,我很小的时候娘就教过我了。所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娘知道的,从爷爷去世那一天起,她就知道的。”
秦桑顿觉浑身无力,无力反驳。
如何反驳呢?字字珠玑。
正说着话,忽然一个偏门小厮步伐匆匆赶来,声音颤颤的:“姑娘,宫内皇后娘娘有请。”
***
柏意卿的这栋私宅早已修缮完毕,但院内陈设十分轻简,服侍伺候的仆从也少得可怜。
不过他并不常住这里,长公主也在这里查不出端倪,因为这栋院子挨着的另一栋院子是个常年荒废的。此刻耳房内一间门窗破烂的房间里正燃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烛火,围着烛火端坐的两人,从眼角眉梢看过去,轻易能看出些许相似。
这个身着普通百姓的布衣裳的中年男子,是昔年传言已被刺死的肃王。而坐在他对面一身锦衣华服的,则是宁安王。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件递给宁安王:“这是栎县来的信,给她的,你转交一下吧。”
宁安王看了一眼信的封面,蹙眉不解:“信上说了什么?”
肃王笑:“我不做那窃人**之贼,我劝你也别。”
宁安王将信拢入宽袍大袖中,这时房门发出吱呀声响,两人侧首看去,柏意卿一身黑衣带进一屋的秋日风尘,连带着房屋中的烛火都跟着微微颤动。
他鲜少穿黑衣,却更衬得姿容胜雪,冰肌玉容。
他在两人之间盘腿坐下,声音依旧冷沉无波:“打听清楚了,夜枭国残余势力不仅隐在京都城内,城外还有一批驻军。”
“驻军?”肃王微觉惊讶,“目标如此大,是如何瞒住京都关防的?”
“还有粮草开销巨大……”宁安王也明显觉出了不妙。
“粮草开销对于无忧岛的岛主来说根本不是大事,何况朝中官员近半数被拿捏,即便知道他们在京郊有驻军,也没人敢声张。”
宁安王道:“此前以为他是为太子办事,无忧岛的收入也该归入东宫麾下,如今看来,你母亲早就策划好一切,就等今日我们鹬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了。”
柏意卿默了默,心中酸楚不知从何说起。
他自懂事之日起就为他母亲做事,起先以为母亲扶持的是太子,他也就尽力为太子办事,哪怕有些事情并不如他所愿。
但后来,她的各方举措却逐渐让他起了疑心。
譬如衢州的金山,明面上是为太子私下开采的,但实则多数被他母亲安插的人手转移了。譬如无忧岛,明面上是太子支持之下,谢霄开办的,但幕后最大的主人却并非太子,因为太子压根是后来才知道还有无忧岛这处乌烟瘴气的存在。
那么是谁胆大包天敢在皇家猎场背后开设这么大一个□□场所呢?皇宫贵族中势力大到如此的人根本没几个。
再到后来,她转性般地在明面上倒戈向了宁安王,并从各方开始扶持宁安王,终于让他觉出了不对。
为什么她那么聪明一个人,明知太子无能,却要倾力扶持?而现在眼见对方势成却要亲手毁去?
至此,他开始调查当年肃王一案。
所谓的肃王谋逆,根本就是她母亲一手策划的布局。当年南林猎场一行之前,她就挑唆黄帝行各种不义之举,激起正值的肃王的频繁进谏,甚至引发父子俩争吵,因而才有后来南林秋猎之时皇上下旨禁止肃王跟随之事。
然后,她污蔑肃王出口不逊,暗中诱导群臣为肃王求情,进一步激起皇上的叛逆和对肃王的忌惮。水到渠成之时,她偷盗龙袍,模仿黄帝笔记写下求救血诏,以至于肃王带兵救援,却被打下谋逆的罪名。
那时除了肃王一个得力的皇子和肃王母亲一个得宠的贵妃,根本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别的皇子可能越位的可能。元昭长公主又一贯言辞温厚,少言寡语,加上她还一贯和肃王母妃亲如姐妹……虽然大家觉得此事背后有人推动,但没人怀疑到她身上去。
就连柏意卿猜到是她母亲的那一刻,他都分析不出她有何动机,平白无故,处心积虑陷害一个正值卓越的皇子。
她的生平那么简单干净,连情窦初开都是同他父亲,她没有任何仇人。
然而即便万般不信,心中揣着这个猜测一直查下去,还是由不得他不信。可查着查着他就觉得心凉,尤其是无忧岛一事,谢霄的身份被爆出。他方恍然大悟,他这位母亲,哪里是要报什么私仇?她分明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平地惊雷,硬生生地制造了南无国的内政危机来!
她先除掉一个英伟的皇子,然后扶持一个傻瓜太子,待其势力渐成,又转而扶持一位韬光养晦,苟延残喘装病多年的皇子,就为了打这最后一场。
她没有外族血统,没有理由支持别国复国,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母亲,想自己称帝。
多么可笑的一个猜测,他母亲,那么温婉柔弱一个女子,慈眉善目的,居然筹谋这许多年,想自己称帝?!
他该支持他的母亲吗?他犹豫,可这世上哪有女帝?而且一场内战下来还要引狼入室,置京都百姓于何地?
他并不想陪她疯,也不想当什么傀儡接班人。
于是他不动声色,慢慢查到当年被她母亲特意放过一马的肃王。
她剥夺了别人的一切,还仁慈地留下别人一条命,真不知该说她狂妄,还是说她其实心地善良。
肃王是一个在纸面上已经死了的人,他被谢仲昫安排隐退在栎县的隔壁珙县,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本已觉得风光为王的日子已是上辈子的事,却不料有一天还是被人找到。
柏意卿居然是来请罪的,他陈述了他母亲的罪过,并告知了其自己的猜测,还指望着肃王能够出来阻止他母亲的疯狂之举。
天下大事,肃王虽然归隐,但并非全然没有过问。他知道赵坤,所以他来京都见了赵坤。
即便是为了防止当今太子和皇后的加害他多年服药,即便他在人前装得乖吝不堪,他依然可以担起重责,也只有他能有这个能力担起重责了。
于是很奇怪的格局组成了,长公主把儿子当工具,把赵坤当棋子,把肃王做成了废子,这三人,却在暗地里悄悄联合起来,准备反击。
而此事的源头,正是秦桑和谢岁安调查金矿和无忧岛,他们莽撞之下打草惊蛇,才让柏意卿循迹去撕开那条血淋淋的口子。
沉默良久,柏意卿淡淡饮了一口酒暖身,只不过他浑身寒气,那温酒入他口中也好似瞬息冷了下来。
“太子党人行动之前一定会对谢府下手,他们要让秦桑祭旗,派人将她接走吧。”他放下酒杯后,眼眸清冷地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酒杯,说。
“和太子的这一仗不能打起来。”肃王神色凝重,“要釜底抽薪。”
宁安王和柏意卿纷纷看向肃王,他道:“既已入局,生死何惧?”
***
明亮宽敞的辉宇宫地面被鲜血染红,刺目的颜色和血腥的气味叫人心颤,谢岁安忍住胸中的恶心,面不改色站在一旁,盯着他们这位人至暮年,表面看着还算健朗,实则内里已经虚脱的皇上。
他亲手杀了皇后,这个女人,杀害他的多位皇子和嫔妃,还害了他最爱的女人和儿子,得知真相后的每一日,他都想要亲手掐死这个女人。
奈何皇上也非随心所欲,他亲手养大的雏鸟,如今成了他的掣肘。他接管了他的巡防营,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了一个猪狗不如的禽兽。
那禽兽犯下的罪孽桩桩件件都骇人听闻,虐杀宫女,强抢官妇,结党营私,私自造币……他这是养了一个什么样的怪兽?还要把祖宗基业交给这样的人手上?
不用十年,他知道,天下必然大乱。
他喘了口气,嫌恶地抓过一旁床帐擦手,谢岁安见状,忙去水盆拧了一条湿帕子递过来。
“去传旨吧,”皇上气喘吁吁,“召宁安王未来新妇觐见,就说是皇后的旨意,想见她。”
谢岁安瞳孔骤缩,但他人微言轻,这里没有他的发言权。
宣旨太监垂首去了,谢岁安的心怦怦狂跳,手渐渐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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