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在内堂一边给谢岁安喂药一面说闲话:“都说了那家炙肉摊子不干净了,外面那两人还在商量要去吃,怕不是傻子。”
谢公子却有不同的意见,他忽然想起什么,道:“昨天我们吃肉时,中途可曾离开过?”
缙云一怔,恍然:“对了,河上来了一只船,船上那人养了只猴子,船夫在河岸边停靠跟摊主聊天的时猴子窜到了栏杆上,公子见着欢喜,就去逗猴了……”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公子是说……有人给您肉里下了药?!可我们此行隐秘,无人知晓行踪,也没得罪什么人……”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嘴巴张开半天没阖上,半晌才讷然道,“不是吧……那天那个流氓……”
他撅嘴抱怨:“我就说地头蛇别惹,公子您管那闲事做什么,您看外面那小娘子像是能被人欺负的主吗,这下好了,白白遭了人暗算。”
谢岁安小口饮了药,道:“你把那丫头叫进来,我问问。”
缙云放下剩下的半碗药,拉开帘子出来时见外堂已经几乎打扫干净了,秦桑正在柜台整理药。
正欲开口说话,就见医馆外面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一张熟悉的脸——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不是那流氓是谁??
杨文昊笑嘻嘻地一掀衣摆上了台阶:“桑桑今日也在啊,真是巧得紧。”
秦桑懒得搭理他,背过身去继续整理药柜。
唐子安客气温和地相迎:“杨小公子,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杨文昊把手往柜台上一放,露出细瘦的手腕给,目光却紧紧追随着秦桑,皱眉道:“不知最近怎么的,心口疼得紧,本公子怕是……得了什么相思病了吧。”
唐子安的手才刚刚伸出一半,闻言顿在半空,他知道杨文昊在看秦桑,于是身形微微一动挡住他的视线,微笑道:“心口疼可不是小事,来,杨公子,你坐这边让我仔细看看。”
杨文昊却忽然收回手:“欸,不必那么麻烦,昨日胸口疼得厉害,今日又似乎好多了“他笑得一脸贱兮兮,“大概因为本公子昨晚做了件好事吧。桑桑……桑桑,你想不想听我做了什么好事啊??”
秦桑不理他,他却自顾自地继续道,“本公子昨夜惩治了个不长眼的小流氓!哼,一个到处撒野的商贩之子,还敢气焰那般嚣张跟爷爷我对着干,活该他受罪!”
这时秦桑忽然甩了帕子从柜台出来,伸出两个手指捻着杨文昊的衣领便将人往外拉。
杨文昊却仍笑着:“哎呀,男女授受不亲,桑桑,好桑桑,别这么粗鲁,当心人家说你闲话……”
秦桑冷着脸将人拉到屋檐下的角落里站定,然后一个壁咚将他堵在角落,似笑非笑道:“杨小朗,求你帮个忙呗。”
杨文昊见秦桑这样一张脸如此近在眼前,几乎能闻见淡淡的少女香气,心都酥了,说什么能不答应呢?
他紧张到有些磕巴:“什……什么忙?”
秦桑淡淡道:“近日城中来了一位姓李的管事,四处收茶园,听说是从衢州的余韵轩来的,你能不能去帮我打听打听,他家背后老板是谁,到底有什么背景?”
杨文昊重复道:“余韵轩?”
秦桑挑眉:“你知道?”
杨文昊摇头:“不知道。但……貌似听说过。”
秦桑满意地收回手,立刻换了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她用指尖拍拍杨文昊肩膀:“听说过?那甚好,我就提前多谢杨小公子咯!”
杨文昊捂着扑通扑通乱跳的胸口,等到秦桑已经重新上了台阶了才反应过来:“帮你肯定是要帮的,桑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只是……”他嘿嘿笑道,“本公子帮了你,可有什么好处?”
秦桑笑得温柔:“好处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怎么,没有好处你就不肯帮我了??”
杨文昊摇头:“……没,没有啊……”
“嗯,那先打听到了再说吧。”秦桑再笑了笑,转身回到了医馆。
那边秦桑刚把杨文昊拉走,这边站在后堂门口的缙云就缩回半个脑袋,将嘴怼到主人的耳边咬耳朵:“公子猜对了,还真是那天那小子搞的鬼!”他一脸忿忿:“公子您吩咐,是卸他一条胳膊还是腿??!”
谢岁安也听见杨文昊的狂妄之语了,但他一手护着腹部,一手挡住半边脸轻笑,心道这人好本事,连他都敢暗算,而且听起来似乎还去打听过了知道自己是什么商贩之子??自己出来这段日子的确在外自称经商世家出来采买的,想来风流倜傥的模样比较扎眼,才会被他轻意打听到。
他揉了揉肚子:“不急,卸他胳膊腿的有什么意思,本公子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去,悄悄跟着他。”
缙云从小就陪小主人在京都城的大街小巷里干架,也时常做这种跟踪暗算套麻袋的事,明白谢岁安的意思,当即嗯了声,觑着外面那混球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才若无其事地跟出去。
临走之前他不忘对将自家公子托付给秦桑:“公子的衣服污了,我去给公子买件新衣服换洗,劳烦医师看顾一下。”
秦桑无可无不可,反正也是她接的病人,看顾也是应该的,便随口应了。
整理完手里的事情,她便去后堂看顾谢岁安。
但见药碗空空,人并没再吐也没再嚷腹痛,她将手探上谢岁安额头,直觉热也开始缓缓地退了,呼吸趋于平缓,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去开了另外一副药,吩咐煎药的丫头煎。
那边厢,缙云从医馆出来,跟了杨文昊半天,见他不是路边招个猫,就是桥下逗个狗,觉得此人简直比自家公子还要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实在是个窝囊废。
后来,富家少爷终于逛累了,拐进了家茶肆,茶肆里有隐隐约约的说书声流出,门口的小倌儿与他都很熟,极是热枕地将人迎了进去。
缙云也跟了进去,见他被引到了前排观众席,自己便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
原本是监视,却渐渐被台上的说书人吸引了耳朵,仔细一听,原来这说书人讲的竟是相爷和老夫人的故事。
话说谢相夫人田知韫,幼时出生于大户人家,家中坐拥良田千顷,极其富庶。其屋舍宽敞奢华,维护打理的下人颇多,当今相爷谢仲昫那时便是田家众多家仆中的一个家生。但相爷谢仲昫因从小就展示出了读书写字的天赋,被老太爷安排着做了少爷的陪读书童。
谁知道,少爷读书没有读几篇,却叫相爷跟着考过了乡试,率先成了个秀才。
年幼的孩童心中门第之见不深,那时的田小姐觉得此子相貌英俊,性格温厚,又勤奋好学,与其他纨绔子弟十分不同,于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
待到说亲的年纪,田小姐死活不肯嫁旁人,竟以死相逼。
大户人家的千金看上个仆人之子,说出去都要闹笑话,家主怎么肯?
可无奈少年人初尝情滋味,九头牛都拉不回,老太爷见两人情真意切,谢仲昫又的确有几分才气,便甩着袖子无可奈何地应了。
应了虽应了,父女之间感情也伤了,谢老夫人嫁给谢相爷时一分嫁妆也没有,与老相爷在田庄之畔建了个草屋,过起了从天堂坠入人间的苦日子。
公婆本都是田家的家仆,日子还算过得去,可是哪儿有亲家公婆给自家做仆人的道理?于是因为年轻小两口的婚事,他们把生计弄丢了。
刚开始婆婆还对田家小姐礼遇有加,无非盼着田老太爷能心软,好歹会分发些田产来过活。可一两年过去,田家像没了这个女儿似的,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终于,婆婆也没了耐性,家中日子越难过,她就拿儿媳妇出气。可怜一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大小姐啊,冬日要浣衣,夏日要下地,大着肚子还要割猪草,一个不留神,他们第一个孩子掉了。
那样的苦日子熬了五年,谢相爷不负所望,成功考过了会试和殿试,名中探花!
一个寒门出生的年轻探花郎,无根无基,想想多抢手?
且说当时还是无名皇子的当今,也曾有意将自己表妹许过去。
可谢相爷眼观鼻鼻观心地一概装傻,一言不发地带着妻儿逛京都,惹得所有大官大户都骂他长了个榆木脑袋,为此,相爷被贬去了地方,挣扎好些年后才又凭着自己出色的政绩,一步一步升回了京都。
谢相爷不仅能力非常,还人品贵重,他贫贱不移妻的正值打动了先帝,才终于有了如今明君贤相的太平!
书毕,茶馆内阵阵喝彩鼓掌声,缙云鼓得尤为起劲,他傲娇地自言自语小声道:“我家相爷就是最好的!”
这时却听有人喊:“贤相有何用,还不是个大贪官!人呐,一旦爬到高处,那些仁义道德通通都是假的,也就你们肯相信他清廉,若是真清廉,他就应该住草舍,穿草鞋,为民伸冤!怎么还住那高府大宅,不顾下面百姓死活呢!!”
缙云还没有说话,已经有人低声劝说道:“曹秀才你又发什么疯,当众诋毁丞相你不要命了!”
曹秀才坐得离缙云不远,这时笑嘻嘻地往后看向劝说他的人,憨笑道:“我疯了?嘿嘿你怎知道我疯了,你又不是疯子你怎知我疯?莫非你也是疯子?哈哈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你们……你们都是些井底之蛙,井底之蛙啊……”
缙云本想出声呵斥,却老远闻见一股子酒骚味,他皱着眉闭了嘴,懒得同酒鬼追究。
这时他终于想起自己此番出来的任务,抬头看向前排时,杨文昊还与人聊得欢,一时没有离场的征兆。
因担心自家小主子,他起身折返了。
回到医馆,唐子安在前堂坐诊,病人不多就一个,缙云掀开帘子到了后堂,就见秦桑坐在自家公子床榻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本书已经打瞌睡打得轻声呼噜。
他正要开口,谢岁安将食指放到唇边。
缙云只得压着嗓子小声道:“怎么姑娘家家的睡觉还打呼……”话音未落便被他家公子一顿暴捶。
秦桑一下惊醒了,见缙云两手空空,问:“你买的衣服呢?”
“啊……没找到铺子。”缙云反应也很快。
秦桑点点头起身:“那你照顾他吧,热已经退了,一个时辰后再吃一次药,就可以带他回去修养了。”
缙云给她让路,待她出去以后才揉着胳膊抱怨:“公子看来真好了,打人这么有力气……公子?……公子?……公子你干嘛一直盯着人家看?!”
谢岁安盯着秦桑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意犹未尽道了句:“好看……”
缙云:“好看你也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看啊!多失礼啊!奥!……”他手臂又挨一记抽。
谢岁安重新躺下去,枕着双臂翘起二郎腿:“如何,跟踪的。”
缙云挨了揍,故意不想那么快答话,见谢岁安扭头过来看着他,才道:“不如和,他似乎爱去一家茶馆里听书,在那儿坐了半晌都不肯挪屁股。”
“什么书?”
说起这个缙云来了劲:“巧了,说的还是老爷和老夫人的事。”
“爷爷?”
“正是,说老夫人年轻时……”
“没意思,”谢岁安抖着腿打断他,“翻来覆去都听腻了,什么添油加醋的都有,他还爱听这个??老掉牙的东西了,还没有猴怪大战白骨精好听。”
见他这么生龙活虎的样子,缙云嘟着嘴:“公子,看样子您是大好了。”
“还有一点吧,”谢岁安盯着房顶忽然笑起来,“这得感谢桑桑姑娘医术好。”
见他笑得这模样,缙云忽然明白了什么,紧张起来:“公子您干嘛这样笑,您可别吓我。”
谢岁安“啧”了声:“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吓你了?”
缙云老实道:“你这副表情,好花痴啊……”
谢岁安嘴角上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花痴怎么了,遇到好看的女子,还不兴让我欣赏欣赏了?何况从现在起,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就饶了我吧我的好公子,您可千万只是欣赏欣赏别动别的歪心思,夫人正在给您说亲啊……”
说起相亲就来气,谢大公子的笑脸瞬间垮下来:“我肚子又疼了,你去找桑桑娘子来给我看看。”
“……”缙云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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